袁鹏宇想起上次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见她的时候。她脸色白里透着青,头上还冒着虚汗,身上的衣服牌子还都很有名,价格不菲,开口的声音很好听,小鸟似的。 落魄公主。 他在心里取了个外号,想给她买些能补充血糖的冰淇淋,又不想被黑子拿来说事,买了一大袋。 回去的路上远远就看到她要离开,黑子抬脚把本该踢进球门的球转了方向。足球直直朝她脑袋砸。袁鹏宇心里还悄悄给黑子比了个拇指。因为按照他开始的设想,落魄公主挨砸,不哭也八成会吓到,到时候就好说话了。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他脑补的“落魄公主”一巴掌拍飞足球,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看向黑子的眼神瞬间冷厉,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姿态。 如果不是身体状况不好,袁鹏宇丝毫不怀疑,她会撸起袖子抽黑子。 而且根据她临危反应来看,八成也受过正规的训练,黑子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她说要走的时候,袁鹏宇也没拦着,因为猜到她多半是考上了七中,毕竟没人会没事闲着大夏天来校园遛弯。肯定还能见到。 只是没想到这么有缘,还是一个班。 七中高一有十五个班,除了火箭班和两个免收学费的特困生小班以外,成绩最好的就是四班。沈大娘也算是教学一把手,只是为人太耿直,没当上火箭班的班主任,心情肯定很堵。 袁鹏宇笑着望向身边人。发梢狗啃似的参差不齐,短发微微有些细微的波浪,蓬松地透着光,松松软软的样子,想让人摸一把。 有点像他以前养过的金毛,顺着毛捋,就会乖乖地跟他走。 “杨歌。”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落魄公主转过头,眉头紧皱,望向他的表情很不友好。 “……”袁鹏宇很少自讨没趣,一时语塞。 杨歌问:“你记笔记吗?” 袁鹏宇向后一仰,得意道:“从来不记。” 杨歌失望地转过头,紧盯着黑板上的板书。 袁鹏宇见她再次眉头紧锁,恍然大悟:“你近视?” “以前没觉得……” 以前路致远毛病多,只坐第三排,她也跟着一直坐第三排,压根没有机会察觉自己近视。 下课铃叮咚响了起来。 小胖子班长:“起立!” 全班:“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 杨歌起身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看到小胖子班长站在走廊的窗户边,欲言又止地打量她。 “班长,你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嘛?” 杨歌看不清黑板,倒是模糊看到班长奋笔疾书,看样子笔记记得不错。 “哦,当然可以!”班长白胖的小脸粉里透着红,偷偷跟她说,“你不知道袁鹏宇是七中老大?” 我还是英华的老大呢! 杨歌有些想不通,问:“哦?七中不是很严吗?怎么还有老大?” “还不是仗着家里有钱,给老师塞红包了呗,又不是他亲爸!”小胖眼镜很不屑,“拉帮结伙,不务正业!” “这样啊……” “他后爸开的公司很大,你知道金玉满堂吗?” “知道。” 金玉满堂酒楼是三年前入驻的本市。杨歌曾跟杨建国去过很多次。金玉满堂的老板人叫顾风,她也见过,是个很温和善良的人,只看人还以为是个老师,少了很多生意人的油腻圆滑。 “切,不就是有点钱,有什么了不起!” 杨歌内心感叹,有钱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 要不然为什么叫“了不起的盖茨比”呢? 眼看要上课了,杨歌打断了小胖子抱怨,笑盈盈道:“你笔记借我看看呗!” “好,我这就给你拿!” 杨歌拿着笔记坐回自己座位。胖班长的笔记做得很认真,密密麻麻,把老师的话全都记了下来。 没有路致远的条清缕析,重点分明。 杨歌挑挑眉。 心中骂了一句。奋笔疾书,用笔记填满脑袋。 袁鹏宇偏头打量她,莫名心情好转,这样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回到家看到床上的人,也不觉厌恶了。 “有事?” 床上的人微微抬起头,望着他的方向问。 袁鹏宇最讨厌他这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什么都知道似的。 鬼一样。 顾风只接了个电话,去医院看了他一次,就决定要收养他。在医院里,袁鹏宇第一次看到他,就很讨厌。 他的眼睛没有定焦,看上去漫不经心。 但在面对顾风的时候,他会刻意闭上眼睛,隐藏去那不易察觉的轻蔑,笑起来的样子也仿佛带着身残志坚的阳光……可他的全部,在袁鹏宇看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虚假。 顾风把他接回家后,他每天学盲文看书,很少说话,整个人就像尊冰块雕的似的。 路致远和顾风的关系,袁鹏宇并不清楚,只隐隐察觉顾风并不只是发善心收养个儿子这么简单。 他们之间仿佛有某种交易。 所以袁鹏宇更生气。 这个瞎子从心里看不上所有人。哪怕他成了孤儿,也让人同情不来。 袁鹏宇扯着嘴角笑问:“从你住院到现在都没个探病的人,你就连个朋友都没有么?” 路致远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硬面书页,微微一笑,“我有未婚妻。” “……” 这比不过。 不过还是可以找补回来。 “那她怎么不来看你?难不成你瞎了,就看不上你了?” 路致远倒也没含糊,淡淡地哦了一声。 袁鹏宇气笑了,破天荒地对他产生了兴趣,走近了些,“也是英华的?” 路致远只是笑,算默认了。 “对了,”袁鹏宇想起邻桌的落魄公主,“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杨歌的?” “……谁?” “杨树的杨,歌唱的歌,以前也是你们英华的。” 路致远的指甲在书页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她怎么了?” “你认识啊!” “英华的大姐大,听过。” “……”袁鹏宇张了张嘴,又不意外地拍了一下大腿,“我看她就练过。” “你们一班吗?” “就坐在我身边!你不知道我们班主任是有名的更年期,我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她真的把杨歌头发剪了,啧啧,果然女人太可怕了!哦对了,今天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停了一排的豪车,我还在想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豪车等她,八成是以前的跟班来找她!你不知道我们班主任看到以后脸色有多难看,一脸看到大佬的胆战心惊,哈哈哈哈……” 路致远越听脸色越难看。 耳畔只有第一句话倒带似的无限循环: 就坐在我身边…… 就坐在我身边…… 就坐在我身边…… 路致远握了握拳。 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感觉。 他思索了许久才明白。 这种感觉就叫做嫉妒。 路致远心上长了个肿瘤,可依旧面无表情。袁鹏宇跟他不熟,只觉本来就很低温的人,又低了两度也没有什么差别。 这还是路致远来他家后,袁鹏宇第一次和路致远说这么多的话。他本来就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说了两句话之后,发现路致远也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不可理喻,便觉得他们的友谊的小船要扬帆起航了,拉着他晚上继续讨论加速男生友谊的话题。 没想到路致远这小子阴他,表面上跟他有说有笑,转头就跟顾风举报他在床底偷藏黄色书刊和漫画,害得他那天晚上被顾风念叨了一晚,还罚没了三个月的零花钱! 他错了! 路致远比他想象的还不可理喻! 袁鹏宇咬牙切齿,黑暗中咬着被子发誓,这仇早晚都是要报的! “喵!” 杨歌脱了一只鞋子,抬起头,正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白团子滚到她脚边,停了下来。她拎起白团子,终于看到了一双鸳鸯眼,好奇地问:“你是谁啊?” 杨声跑到她面前,“姐!你回来啦!姐……你的头发呢?” “剪了,凉快。”杨歌拎着白团子问,“它呢?” “楼下捡的……母猫死了,一窝小猫也死了,就只有这一只活着……”小声低头,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我们不能养它吗?” 杨歌脱掉另一只鞋,抱着白团子走进屋。 屋的正中央摆着一个纸壳盒子,里面铺着小声的毛巾,还有一只小碟子。 “楼下的奶奶说小猫要喂奶粉,送给我一些。” 杨歌把小白团放进纸箱里。手上还残留着刚刚被它的小粉舌舔过的微润触感。白团子转了一圈,抬起头又朝她喵了一声。一黄一蓝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越是困难的时候,人越能从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和生物上获得力量。 德福在周小雨家很好,杨歌也不打算要回来,叮嘱周小雨来她家的时候也不要带着德福,害怕小声看了心里不舒服。小声每天一个人在家闷着,也的确孤单。 “一只猫而已,养呗。” “真的?太好了!” 杨歌察觉到香气,掀开锅,惊讶地看着电饭锅里的粥,听到小声说:“奶奶教我做的,皮蛋和肉是楼下的阿姨送我的,小葱是家里剩下的,姐你快尝尝!” 杨歌凝眉望着他。 小声拉了拉她宽松的校服:“姐,你别生气,电饭锅很安全的。我一定不动煤气!” 杨歌摸了摸小声的头,盛了两碗粥。 皮蛋瘦肉粥软糯香滑比自己煮的白粥好吃多了。 杨歌摸摸小声的脑袋,既欣慰,又心酸。 杨声抑制不住好奇:“姐,七中怎么样?” “挺好的,下次带你去转转。” 杨歌想到放学的时候,自己以前那群跟班一排黑色豪车围在学校门口的样子,就恨不能原地消失。家里破产后,她有意和他们断了联系,不知道怎么就知道她在七中了,还找上门来了。 看到那群小兔崽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欠揍模样,杨歌就有些手痒。 她只想过个普普通通的校园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好不容易把他们暂时打发走,不安置好了,明天又得来一次场景重现。 杨歌擦了擦小声的嘴角,“我晚上要出去一趟,你乖乖看家。” 杨声黑亮的眼睛盯着她:“你要去哪啊?” “金玉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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