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晚风还不算凉。街道上的大排档和烧烤摊热闹非常。 坐在出租车上的周小雨丝毫没有食欲,她收回目光,望向身边的路致远。路致远一身灰色的家居服沾上了不少尘土,拖鞋没了一只,黑色的袜子像是磨破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手也脏得不忍直视。 能想象出他是怎么越过千难万险才移动到小区门口的。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杨歌所住的小区门口才下车。 得到消息他们就赶来了,但周小雨还是害怕来晚了,左看右看,想拉住路致远壮壮胆,刚碰到他的手臂,就被甩开。 周小雨:“……”活该你摔倒没人扶! 路致远说:“去她家。” “哦。”周小雨走了两步,回头看跟着她的人一眼,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看到街对面路边摊的一男一女,立刻顿住了脚。路致远听见她停了脚步,也停住了,连忙问:“怎么了?” “杨歌……”周小雨踮脚探头,看清后说:“好像在吃面。” “……”路致远顿了顿,问,“她身边是不是有个男生?” “有!”周小雨跑近一些,又跑回来,气喘吁吁,花痴道:“那个男生好帅啊!” 路致远转身就走。周小雨愣了一瞬,回头看了眼面店的两个人,追了上去,“你去哪啊?” 路致远走到马路边,停了下来,“打车。” 周小雨一直被他欺负,如今见他的模样,也不怕了,叉腰道:“你想回自己回吧!我还想看看小声……” “周小雨。” “……”周小雨头皮发麻,她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面店,叹气招手,“出租车!” 出租车停在了华发小区门口,路致远下了车,慢慢地向小区门口走,走着走着就歪了,和路边的垃圾桶来了个亲密拥抱,拥抱完了,又转了个方向朝马路走,一直走到马路边边才发觉方向错了,转身朝小区走。 司机看到都忍不住皱眉对周小雨说道:“哎呦!姑娘,他眼睛不好,你怎么不扶他一下啊!” “他不要我扶。”周小雨也很委屈,气鼓鼓地看着原地转圈的路致远,心里诅咒他一晚上都找不到家门。 司机叹了口气,“去哪啊?” “回刚才那个小区。” 杨歌吃完了面,独自回了住处。自从她把猫送给袁鹏宇,小声就赌气不和她说话,也不像往常一样跑出来迎接她。杨歌看了眼床上的闷鼓包,进了卫生间。她拆掉了绷带,拧开了水龙头。自来水染了血色,汩汩流进下水道。一瞬刺痛后,疼痛渐轻,杨歌低下头,任自来水在头顶浇。 洗到一半,杨歌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也不顾擦干头发,慌忙开门,看到周小雨后才松了一口气,带上门继续洗。清冷的水,从头到脚,把她冲了个干净,再出门的时候,周小雨已经和杨声吃完了冰淇淋。小声见她出来,又缩进了被子里。 杨歌坐在床头,擦着头发问周小雨:“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周小雨看着她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摔了一跤。” 杨歌从床头柜子找出碘伏的瓶子,用棉签蘸了,涂在手心的伤口处。 周小雨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没说话,摆弄着手里的塑料袋,心事重重。路致远不让她对杨歌说任何关于他的事。这可憋坏了周小雨。 杨歌突然抬头问:“你和她还有联系?” 周小雨吓了一跳,把手里的塑料袋撕了个口,“……谁、谁?” 杨歌看了眼身后的小声,做了个嘴型:舒珧。 “嗯。她偶尔会来我妈妈的美容院……我,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把郭欢给我的邀请函给了她……” 杨歌见周小雨都要哭了,笑着说:“我知道。”有了周小雨的邀请函,舒珧才会出现在包间里。 周小雨揉了揉眼睛。 杨歌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你要是再遇见她,替我告诉她一声,今天的礼我收下了,礼尚往来,我会还她个大的。” 忍住的眼泪这次终于涌了出来,周小雨拉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不要惹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忍?”杨歌挣开周小雨的手,冷笑着反问,“你忍了那么久,现在过去了吗?” 周小雨泪眼朦胧,低下了头,“……你不害怕吗?” “怕个屁。”杨歌抬起周小雨的下颌,冷声说,“就算她今天得逞了,也不可能会如她所愿,让我唯命是从。她根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下得刀都在皮肉上,皮肉再疼也会好,骨头没断,就还能站起来干,有什么可怕。” 周小雨心跳快了两拍,晦暗的眼睛重新被点燃。 “还有一个人,”杨歌握了握拳,眼神狠狠一眯,“正好,两个一起算。” · 第二天,杨歌抱着书包坐在金玉满堂大堂的沙发上。她拽着校服的衣袖,遮住手心的疤,握拳松开,再握拳。 动嘴永远比实干容易。 杨歌等了一个小时,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冲动,越等心越乱。礼仪小姐来引她去见顾风,杨歌基本如同行尸走肉,脚步虚软,低头跟着上了电梯。 她通过袁鹏宇,约了顾风,通过周小雨,通知了舒珧。 电梯门打开,礼仪小姐引她来到了一扇门前。 杨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推门走进。 一个小时后,她走出门,余光看到了等她的舒珧,冷冷地无视,擦肩离开。 舒珧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求到顾风心软,有了松口要收养她的意思,生怕被杨歌毁了,跺了一脚,推门重进了顾风的办公室。 顾风站在窗前,听见声音转过身。看到他失望的眼神,舒珧瞬间明白了,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冲上去抱住顾风的手臂哀求:“顾叔叔,你不要听她诬陷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顾风轻轻推开了她的手,递给她一盒纸巾。舒珧并不打算放弃,扑上前死死地抱住顾风的腰,“杨歌她爸爸是害得我家破人亡,可是我从来没恨过她!我只是无意中得知了她弟弟得了心脏病,想去看看她和弟弟的情况,看看有没有能帮她的,可没想到她会以为欺负她的人是我让去的……顾叔叔,你知道我的,我真的不会害人……” 那场爆炸案,顾风从警方口中了解了大概,剩余的一点也从路致远口中弥补齐全。他很可怜受牵连无家可归的舒珧,也的确有想照顾她的念头。但是顾风也不傻,在商场上行走多年,他见过太多舒珧一样的女孩子,实在可怜,也实在可恨。 “杨歌只是求我照顾她弟弟。”顾风推开了舒珧,想起了杨歌手上掩饰不住的疤痕,脸色愈发深沉,“关于你的事,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 舒珧目瞪口呆,突然听见了背后熟悉的声音,她愕然转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杨家破产了,她带个拖油瓶,也很难找到愿意收养他们的,还不如趁着年轻,找个愿意包养她的人。她长的也不难看,如果还是个处,肯定能找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要她,对吧?” 袁鹏宇按下暂停键,冷冷地倚在门口,望着坐回椅子的男人,笑着挥了挥手里的录音机。 顾风沉默了半晌。气氛尴尬诡谲。最先受不了的是舒珧,她没有再做狡辩,跑出了门。顾风叹了一口气,转头问袁鹏宇:“你怎么来了? 袁鹏宇坐到办公桌,摆弄着手里的录音机说:“爸,你带回家一个患自闭症的残障人士我就当你积德行善不说什么了,现在要再给我塞个妹妹,是不是也要问一问我的意思啊!” 知子莫若父,顾风望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男孩,哭笑不得地问:“你什么意思?” 袁鹏宇停止倒带,按下关闭键。 “上次你认个儿子,我没反对,这次我要个妹妹,你也不许反对。” · 十月一日国庆节,学校放了假。杨歌拎着排骨和青菜从市场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顾风。 顾风坐在小区的木条长椅上,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金黄的树叶被秋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远远地看到她,顾风熄灭了烟,朝她招手。 踩着满地黄灿灿的落叶,杨歌走了过去,坐在顾风旁边的空位上,叫了一声顾叔叔。 顾风问:“去买菜了?” “嗯。” “自己会做?” “不会,试过一次,烧糊了。”杨歌低下头,“小声想吃芋头烧排骨,我买了材料,想请房东奶奶帮我做。” 顾风沉默半晌,问她:“你一个小丫头,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多不安全。为什么不去你的养父母家住?” “他们对我很好。”杨歌手指缠绕在一起,“可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也是放心不下我弟弟。” 那次事故后顾风买下了杨家一部分的产业,也去医院看过杨声。但是他去的时候男孩正紧紧地抓着姐姐不松手,一直在哭喊要姐姐不要抛下他,拒绝想要领养他的一对夫妻。 病房中乱糟糟一团。 顾风留下果篮走了。 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 杨歌心里乱糟糟,她不知道顾风记不记得她了,但是上次见面后,她就记起来了。 她曾见过顾风。 三年前,杨建国带她去酒局吃饭,趁着杨建国喝多了,同席的男人拉住她意图猥/亵。她跑了,可酒局在郊区的度假村,她跑出了饭店,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山,放眼望去没有一处人家,她无处可去,无头苍蝇似的一边哭一边跑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拉住她,问她怎么了,让司机把她送回家的。 本只想报复舒珧,引她自露马脚,杨歌没指望顾风真的会照顾小声。可回家后,她竟隐隐生出了期待。 杨歌靠数叶子平缓自己紧张的心情,突然眼前多了一只手。 她抬起头。 “来我家吧。”顾风望着她笑了笑说,“你和弟弟一起来,家里人多,可以相互照应,还有个会做饭的小兔崽子,拿手菜就是烧排骨。” 杨歌看着眼前宽厚的手掌,难以置信地碰了一下,温暖的手没有躲闪,她犹豫了一会儿,再次轻轻握住。 顾风手掌收紧,起身一并把她拉了起来。 “走吧。” 杨歌看看牵着她的手,又呆呆地望着男人黑色的背影,察觉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世界如此丑陋,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这个世界如此奇妙, 这个世界如此荒唐。 几个小时后,杨歌隔着饭桌,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男生。 顾风指着笑嘻嘻的一个说:“这是我儿子,袁鹏宇,跟他妈姓,正好你们俩一个班,年纪也一样,以后要互相照顾。对了,他比你大半年多,是哥哥。” 杨歌乖巧地点点头,叫了声哥哥。 袁鹏宇笑成一朵花。 路致远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 “他是路致远。”路杨两家的恩怨,顾风听说不少,他看了看路致远,对杨声说,“比你大两个月,也是哥哥。” 杨歌冷冷看着眼前眼神没有焦距的人,说: “你好, 路致远。”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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