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破产的时候,杨建国都没有劝路致远卖了琴抵债。杨歌自是知道那把小提琴对路致远的重要性,所以并不打算领他这么大的人情,“你卖给谁了!马上买回来!” “买不回来了。” “为什么?” “再加一百万,装个可怜求个情,也许有可能。” 杨歌瞬间泄气。 她去哪弄一百万? 见她不说话,路致远沉默了两秒,倏地笑了笑,拉了拉她的手指,凑近到耳畔轻声问:“感动吗?叫声哥哥听。”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廓,痒到心里去,将原本锁住路致远的锁链震得哗哗响。杨歌耳边警铃大作,甩开他的手:“你打给我的钱都存着一分没动。我会想办法赚一百万给你买回来的!你到底把琴卖给谁了!” “等你赚够一百万再说吧!” 路致远当她开玩笑,转身慢悠悠走到床边,咣当一声,脑门撞到了上铺的铁扶手上。 袁鹏宇和小声愣了一瞬,哈哈大笑抱着滚成一团。 杨歌站在衣柜门前,看着路致远脑门撞红的印子,揉了揉胃。 一定是太久没吃这么多肉了,消化不良似的难受。 出发前,杨歌给王老师打了个电话。王老师收养她之后,虽然没有强制要求她和他们一起住,但每周都让她周末的时候带着小声去吃饭,问问她学校的事,每次他们离开都会给他们带很多好吃的。 王老师一开始有些担心,询问了很多顾风的事,但在听说路致远也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好像突然就放心了似的,“你们以前也喜欢一起,现在有困难更要互相帮助,哎,那小子也是可惜了……连中考也没办法参加,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杨歌一愣,望了眼自己屋门,说:“不知道。” 王老师叹了一口气,“行吧,先把身体养好,以后再说……” “让他们出去玩注意安全!”电话里传出崔老师的声音。 王老师笑着补充:“听见了吧?你师母让你们注意安全呢!” “好的,师母放心,也祝你们节日快乐。” “好好好……” 杨歌放下电话。 要出去玩,想想就开心,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杨歌哼着不记得名字的小曲,走进了屋。 顾风打电话来,叫他们下楼。杨歌和袁鹏宇拎着行李。小声牵着路致远,下了楼。 黑色的保姆车停在门口。袁鹏宇熟练地接过杨歌行李,放进车里,拉着她上了车。小声和路致远坐在了后座。 顾风从副车座拎了一大袋橘子递给杨歌,转身笑着拉下手闸,“出发!” 杨歌接过橘子,剥了两个,递给杨声一个,拉过路致远的手,放在他手上一个。 袁鹏宇正等着自己的,没想到杨歌剥了第三个给顾风后,就自己吃了起来。 “……我的呢?” 杨歌塞了瓣橘子到嘴里,“你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剥呗!” “偏心。”袁鹏宇气呼呼地拿了个橘子,剥了两下,突然凑近,“只不给我剥,你喜欢我吧?” 背后传来路致远冷笑。袁鹏宇回头凶他:“你笑个屁!” “当你老子死了吗,”顾风回头,“小兔崽子。” 袁鹏宇老实了。 杨歌低头笑了。 十月的风,不似春风温柔,却自有天高气爽的舒畅,怀着丰收的喜悦,带给人充实和安心。 他们入住农家乐的规模不大,只一个小院子,几只鸡和一只叫旺旺的狗。老板是一对五六十出头的夫妻,看年龄比顾风大一些,见他们来了,亲自到门口接。 被袁鹏宇称呼何伯伯的中年人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开眼笑对顾风说:“听说你们要来我都拒了好几拨游客了!晚上可得好好陪我喝一杯!” 顾风笑着应了声,回头对袁鹏宇喊:“这里你熟,带着小歌他们四处转转!” 袁鹏宇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何伯伯笑着指了指袁鹏宇,说了句你小子,眼神中都是赞赏。察觉到杨歌困惑的目光,袁鹏宇凑近解释:“我爸和何伯伯以前都当过兵,还没我的时候就认识了。” 杨歌有些惊讶:“你爸爸也当过兵?” “是啊,”袁鹏宇勾着嘴角笑,“是不是觉得制服特帅!以后我准备考国防生,肯定比我爸帅!” 杨歌笑他,“你考上再说吧!”杨歌说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路致远。较劲儿似的在心里说,她一定要赚个一百万,然后把路致远的琴买回来! 何伯伯的爱人黄秀娟走过来,目光在路致远身上停留了片刻,转头摸摸小声的脑袋,笑着接过杨歌手上的行李,“你就是小歌吧?长得真漂亮!” “谢谢阿姨。”杨歌有些害羞,还不习惯被人照顾,既感动又不安,“阿姨给我吧……” “好啦!你看你瘦的,小胳膊能拎动什么啊!你跟小宇一样叫我婶婶就行!”黄秀娟看了眼身后的路致远,给杨歌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照顾身后一小一残,“马上就能吃饭了,你们现在院子里玩玩,累了也可以上楼去休息,都是空房间,喜欢哪间住哪间!” 小声早就追着那条叫“旺旺”的狗在院子里跑起来了。 杨歌看着黄秀娟和袁鹏宇拎着包裹的背影,转身拉了拉路致远的衣袖,说:“走吧。” 路致远跟着她慢慢走。脚下的土地比都市里松软,空气中弥漫着树木和饭菜的香气,平日紧绷脸也轻松了许多。 站在二楼窗口抽烟的何明在烟灰缸上磕了磕烟头,问身边的顾风:“他就是路致远?” 顾风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嗯了一声。 “秦岚一家横祸,明眼人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姓路的都不是吃素的……那小子你也敢留,不怕引火烧身?” “他现在这样,对他们也没有威胁了,好歹还保住一条命。不过这孩子聪明得很,心思又沉,我也不清楚他知道多少。很多时候,我都很难相信小宇比他还大,他有点不太像正常孩子……你信不信,再过十年,那些人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何明轻笑,先是不以为意,转而又皱眉问:“他眼睛真的好不了了吗?” “他的主治医生是这么确诊的……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不想好,拜托医生这么说的。” “不会。瞎子基本就是半个废人,他还这么小,要是真的有办法,怎么能忍住不去治!” 顾风没有反驳,按灭了烟头,看到楼下呆呆被杨歌牵着走的人,也笑了起来,“还好,最近终于有点人样了。” “小萝卜头不惹事就好了!管他们的,你就应该学学我,走走走,喝酒去!” 开饭前,袁鹏宇趁着天亮,拉着小声去河里摸鱼了。 路致远没去,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那只叫旺旺的狗走过来蹭他的腿,他也没反应。杨歌收拾好了东西,乖巧地帮着黄婶婶摆放碗筷,时不时地瞥一眼院子里的人,总觉得一眼没注意,时间就晃过了几十年,院子里的孤寡少年成了孤寡老头儿,丝毫没有违和感。 杨歌皱了皱眉,抓了个篮子装了几头大蒜,递给院子里晒太阳的某人,“看你挺清闲的,给你找点事。” 某人伸手摸了摸蒜头,没接篮子,摸索握住她的手腕推了推,“剥一手蒜味不好闻的。” “……”杨歌嫌弃地撇撇嘴,“没用。” 路致远脸一僵。 这话如果以前说,路致远是绝对不会放在心的。可现在他瞎了……就不一样了。杨歌看在眼里,心中并没有以前回怼的爽快,知道路致远是不会剥蒜的,转身走了。 路致远瞎了之后,整个人比以前更阴沉了,每天活动距离最多就是床和厕所,闷在家里,皮肤白里透着青。 多晒晒太阳也挺好的。 黄婶婶看到她铩羽而归,蹲在地上唉声叹气剥蒜,洗了一碗葡萄给她,让她拿去和路致远一起吃。 杨歌抱着装葡萄的碗,拉了个椅子坐在了晒太阳的某人身边。 旺旺也跑过来,蹲在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里的葡萄,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 杨歌自己吃了两颗,笑着对旺旺说:“你不能吃。” 葡萄都是用井水冰镇过的,吃起来十分爽口。路致远闭着眼,听见她搬了个板凳坐在自己身边,然后自己呲溜呲溜地吃了起来,过了很久实在忍不住,舔了舔唇,微微睁开眼睛,伸出手:“你要一个人吃光吗?” 杨歌其实一直打量他,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憋不住呢。见他有了反应,杨歌冷哼一声,把盆放到他身上。路致远摸了一颗放到嘴里。葡萄清甜冰爽,十分解渴。他又多吃了两颗,再去抓的时候,碰到了同样伸手抓葡萄的一只手。 他抓住了那只想躲的手。 杨歌的手指被他抓着,还以为他要报复自己不给他吃葡萄还让他剥蒜,有些不悦: “干嘛?” “叫声哥哥。” 路致远顿了顿,对她说。 杨歌的脸一红一白,总觉得哥哥这个词儿,会让她想起几个月前路致远把她按在墙上的吻,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阳光直直地照在脸上,晒得她有些晕。 自从得知她被顾风带回了家,周小雨被路致远压迫的那道闸门也开了,一股脑地把这几个月路致远安排她当内奸的事一五一十全都招了,临了还补了一刀:“杨歌,你小心点,路致远就是个跟踪狂!” 路致远是不是跟踪狂,杨歌不置可否,毕竟她以前也经常觉得路致远有隐隐的反社会倾向。 孤独过了头的人,很容易走极端。 这不前不久他还想着和舒龙那伙人同归于尽么! 现在呢? 杨歌玩味地打量眼前的人,越看越觉得他之前的武力值如东逝水,哗啦啦地流光光,从大灰狼变成小白兔。 可小白兔却还自以为是大灰狼呢! 没听见她回话,路致远握她手的力度大了点,像冰冷的蛇在勒死猎物前的绞杀。杨歌笑了笑,另一只手附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那股冷冽的狠劲儿刷地就断了。 周小雨的话给了杨歌启发。同是被领养,自己还有小声一个亲人,路致远却只有自己一个娃娃亲,还不被自己认的。 明知如此,为何还要不告而别? 杨歌忍不住再逗一逗,看这只兔子能炸毛到什么程度。 “哥哥!” 路致远嘴角就弯了起来,但转瞬就冻住。 杨歌松开他的手,笑着起身,“好大的鱼啊!” 有些许水滴落在路致远的手背上。他闻到扑面而来的鱼腥气。 “婶婶,晚上又能加道菜喽!” 袁鹏宇搂住杨歌肩膀,拎着鱼进屋去了,没察觉到院子里的某人,脸色铁青铁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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