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李重心替夏江写了一封信,仿冒的是聂锋的笔迹。”天牢中,荣光不再的谢玉被梅长苏的攻心之术逼得节节败退,仿若失去所有斗志一般,颓废的垂着头低声缓缓道。 凌乱的鬓发,肮脏的囚衣,谁能想到这会在曾经掌数万大军的,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的谢侯爷身上出现呢? 而只有一墙之隔的夏冬,在听见谢玉开口的那一刹那,眼泪簌簌的打湿了衣襟,她不知道她这些年到底是在做什么!恨了多年的人是无辜的,感激了那么多年的人却是害死自己丈夫的人,那自己呢?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手上,是否也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咽下喉间的悲痛,她祭拜了十三年的又是谁的尸骨?锋哥……终究还是在那梅岭尸骨无存……?夏冬想起她对霓凰的芥蒂,想起她对靖王的偏见……想起她,对师父的信任!她真的是太蠢了!太蠢了!错把仇人当恩人!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出天牢的,只觉得眼前一黑,是靖王扶了她一把,“小殊不会怪你的。”她听见靖王如此道。她只想快些赶到孤山,只想见见锋哥,哪怕是一块冰冷的墓碑,也好。 以歌知道今日梅长苏精神上定是极为疲惫的,想让他好好休息,结果他却笃定靖王一定会来,以歌无法,只能去熬点粥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霓凰也回了云南,更是没人劝得住他。 前脚梅长苏才送走靖王,后脚听见那钟声响了二十七声,以歌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却见梅长苏极其悲痛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嘴里还念叨着,“太奶奶……” 以歌神色一肃,连忙封住梅长苏周身大穴,往他嘴里塞了颗护心丹,梅长苏的病情原已经往好的方向走了,虽说周波不断,但对于以歌来说都不是大事,但这次……伤及心脉,她必须做些什么了,否则梅长苏怕是连三年都没有了! 梅长苏是她第一个朋友,霓凰则是第二个,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梅长苏出事,毕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都愿意接受她,尤其是长苏,这些年对她照顾不少,以歌眸色一暗,看来要从须弥戒中拿点什么出来了…… “黎纲,霓凰若回来你让她好好劝劝长苏,”她掏出一张药方,“这七天,你就按上面的方子煎药,切记,入药的顺序绝对不能错了,”她叮嘱叮嘱再叮嘱,最后道,“这七日我要闭关,谁来都不能打扰我!”她要炼药,不能分心。 见以歌脸上的肃穆,黎纲也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慎重的朝以歌点点头,小心的收好方子。“陌姑娘放心。” 那边霓凰知道太奶奶出事,林殊哥哥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定是会为太奶奶守灵,可这样,他的身子怎么守得住啊! “九叶莲心,子苓,龙齿,石蜜,白蔻……”以歌在须弥戒里清点着药材,“还有,地锦,列当……”此为第一批。长苏此番气血两空,身体亏空的厉害,这些都是药性平和的药。 “杞子,朴硝,红根,血余,芫花……”当初火寒毒根本尚未清除,这些年她已经逐步将长苏身上余毒排出,但当初拔毒之时伤了底子,要想补上这亏空,这个世界里原有的药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以歌破例用了龙阳果,零零碎碎还有些其他药,只是她也是慢慢来的,长苏的身子根本就是虚不受补,现在好不容易有些些许起色,结果……功亏一篑! 只是,世事无常,也怪不得长苏,以歌叹了口气,她捏紧袖子,若是有一天,她失去以笙,或许会比任何人都要疯狂的……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她早在以笙损伤心智时就已经体验过了……不过,不管以笙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她陌以歌的姐姐,就像不管她变成谁,永远都是陌以笙的妹妹一样……永远都不会改变! 缓缓将火升了起来,以歌不甚满意的皱着眉,这火候根本不好控制,比琅琊阁的条件还不如,更何况,这些药大多都是仙药,寻常的火,根本没什么用,这成丹的几率更是不能保证了,白瞎了这些药材…… 犹豫了片刻,脑海中蓦地想起梅长苏吐血时脸上的悲戚,以歌捏紧拳头,指尖终究还是凝出一簇带着紫红光芒的火苗。 从云南匆匆赶回的霓凰在宽慰了梅长苏一番再环顾一周,却没发现以歌的身影,心下不禁疑惑,抬头问道,“你可见到了以歌?”以歌是个重情义的人,更是一个负责的大夫,为自己针灸时,哪怕是下着大雨也会按时过来,兄长不好,她时候不可能不在兄长身边的。 “回郡主,陌姑娘闭关了。”黎纲低眉道。 “闭关?”霓凰愕然,以歌这是闭的哪门子关? 听见黎纲的话,梅长苏脸色隐隐有几分愧疚,他已经猜到了,以歌闭关定是为他的病,“霓凰,她闭关是因为我。”这些天虽喝着药,他也感觉得到,自己身子大不如前了,甚至没有以前那般灵活了,动作总是僵滞的很…… 霓凰也想到了,叹了口气,“兄长,你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毕竟……大事还在后面呢!霓凰没有说出口,她知道他都懂。 蔺晨得了消息,也连忙赶了回来,他猜到梅长苏定会因为太皇太后仙逝之事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他赶到金陵已是以歌闭关的第四日了,在得知以歌闭关,他这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生害怕出什么事……只能终日逗弄飞流,掩饰自己的紧张,顺便活跃一下气氛。只是每日定要在以歌的房门前站个把时辰,逗弄飞流时也会不经意间瞟一眼。 第七日了,蔺晨天还没亮就在以歌门前等着。 他就打了个盹,醒来时门口便摆着两大瓶药,还有一张字条,“青色瓶中一日三粒,服完后墨色瓶中一日两粒,安好,勿念。”蔺晨匆匆连瓶带纸交给霓凰,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就回到以歌房门前。 “以歌!以歌你开门啊!”以歌不开门,那定然是出事了!蔺晨着急的眉毛上火,想要破门而入却又不清楚那房内的情况。 “蔺晨……我过几天就好,你别担心。”里面沉默了一阵,好半天才出声,可蔺晨听得出来,以歌分明是哑着嗓子说的话! 以歌知道自己这样是不能出去见人的,她动用了孽火,锁魂钉深入骨髓,她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衣裙下是扭曲的四肢,关节处的血窟窿根本还没长好,纵是她的自愈能力非常人能比,但是这些天连续运用孽火,她身上的伤也只是在还未长合时重新裂开…… 她强撑着没有睡过去,就是在等蔺晨,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她要对他有所交代才行……她还要将药送到长苏手里,她不能睡,还不能睡……她昏昏沉沉的想着,只觉得眼皮千斤般的沉重,她要藏起来,她不能让蔺晨看见她这个样子……她咬牙想要挪动着自己的身子,却只是在地上拖出一道道血迹……打入锁魂钉的地方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温热的鲜血,以歌脸上也染上点点血迹,眼角是妖异又悲凄的艳色…… “以歌,”蔺晨心里发慌,他的鼻间充斥着血腥味,直觉不好,正要冲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你,让霓凰来……” 以歌怎会不了解蔺晨,他一定会担心的进来,只是……她真的不想要蔺晨看见这样的她,“我现在,很丑……”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其实她没有说错,她额间也隐隐有着一抹印记在闪烁,只是时间太短,根本看不清…… “好。”他知道,她一定是抵在门后,他知道,她一定是不好了,他知道,可她却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就当作不知道,只要你,好好的。蔺晨深吸一口气,他这辈子,就对两个人没有办法,一个,是他此生唯一的好友,一个是他此生唯爱的女人。 “我?”霓凰不敢相信会让自己去照顾以歌,虽然有些奇怪,但她心里估摸是以歌闭关心力交瘁脱力所致,于是欣然答应了。以歌这般辛劳说到底也是为了兄长…… “并不是让你真的去照顾她。”蔺晨肃着张脸,解释道,“她问起时,你便说是你罢了。” “什么?”霓凰面带不解。 “她不让我进去,”蔺晨垂眸,“只要看见你,她就会放心。”放心的晕过去,到时候,他才会进去好好看看他,他不忍心,让她如此,还要防着他…… “我明白了。”霓凰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要以歌晕过去就好,她穿过廊子来到以歌的门前,“以歌,是我,霓凰。” “霓……凰?”以歌在快要昏过去时听见霓凰的声音连忙咬舌让自己清醒。 听见以歌的声音,霓凰心里一个‘咯噔’,这声音……听着怕是不好了…… “你,进来……”以歌看着自己身旁的那扇门被推开,由于太久没见阳光眯起了双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是霓凰的衣裙,以歌终于放心了,“你…不要蔺…”话还没说完,眯起的双眼却直接闭上了,再也没睁开过…… 霓凰从未想过房内会是如此惨象,地上是斑驳的暗红,还有移动时留下的拖痕,即使见过尸横遍野,她也瞬间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连忙走过去扶起以歌,手上却立马感受到了一片温热……那是,以歌的鲜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不让蔺晨进来了,以这样惨烈的模样,见到心爱的人,对他又是怎样的残忍与折磨?这和兄长何其相像? 可是……霓凰转头看着已经踏入房内的蔺晨,眼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不知是为以歌还是为谁。她看着以歌的脸,心里默默念道,可是,那个人,即使再心痛,也想要和你一起,承担这一切……他又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 “你出去吧……”蔺晨很平静,他在进来之前就已经设想过里面的情景了,之前她出事他也听飞流提起过,浑身浴血,他只是想想都觉得害怕,十三年前她被带回了时的模样历历在目,他一直想要忘记,如今……这怕是他永远的噩梦了。 “被让长苏知道。”在霓凰踏出房门的刹那,蔺晨说道。那家伙心思重,若让他知晓,又要自责了。 “我知道。”霓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痕迹,点了点头。即使他不说她也知晓。 蔺晨半跪在地上,轻抚着以歌的面庞,拿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喃喃道,“我媳妇儿最美了,又怎么会丑?” 他将自己的脸靠在她的脸上,泪水顺着轮廓滴落在她的额上,“第三次了……”这是你第三次这样在我面前…… 第一次,是老头儿为你诊断,第二次,我也没来得及回到你的身边,只有这一次,我直面了你的伤口…… 十三年前,以歌身上的伤几乎恢复了一半才被蔺老阁主捡回去的,几个月前,以歌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并未像今日一般…… 蔺晨小心翼翼的抱起她,还没起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以歌的四肢无力,而揽在她膝下的手臂,清清楚楚感受到了,那分明,是断肢……说来也不准确,还有一层筋脉连在一起…… 也因此,蔺晨的动作就更小心了,即使知道她一定很痛,想必不会在意这么点疼痛,却还是慢慢的抱起她,哪怕是一丁点疼痛,他也舍不得她再受了。 轻轻的褪去她的外衣,蔺晨鼻间一酸,那一个个可怖的血窟窿就这样明晃晃的出现在他的瞳孔里,他忽然想起前几次以歌的伤,原来……竟是如此吗?他所见到的,都是快长合的,而亲眼看见这样的伤,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他心里恨到不行,到底是谁?!以歌性子和婉,就算制毒,也从不是取人性命的毒,又怎会……他所知的药人,身上也没有这样的伤啊! 若这个人不是以歌,他定是好好好研究一番,可是……不行,这个人是他最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在她身上动刀…… 他细细将她身上的伤都上药后包好,越是看下去越觉得触目心惊,终于包完后他沉默的看着以歌的苍白的面颊,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知道你累了,长苏那家伙总不让你省心,累了就睡吧……我会陪着你。”即使我只是你漫长生命中的短短一瞬,但我也会陪着你,直到我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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