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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什么公子?好别致的名字。    各位妓倌都习惯了做那墙头草,一听到其他风声,立刻便不再争论,皆向不远处的角落看去。    封蔷自然好奇,也跟着看,心头却微微一凉。    见那人安安静静蹲坐在石板上,不应声,好像不晓得别人在议论他。    他身边有个皂角罐子,面前盛衣服的大盆,比整个人还粗上几圈。褴褛的衣袖太过宽阔,卷不上去,沾水湿透了,贴在他因冷水刺骨而通红的手腕间。    也是妓倌吧。    与众不同,是个勤劳的人儿,封蔷心想。    半晌,他仿佛才意识到十几束目光正凝在自己身上。于是微微侧脸。    甩落满手水珠,他淡淡道:“别跟我比,掉你们自己的价。”    这话倒是实实在在的自嘲。    ——都是妓倌,别人忙着拉客,他在洗衣裳,别人贬低自己,他跟着附和。再落魄也比不过了。    无人搭话,他也不接着言语,抹了把汗便又两手入盆,旁若无人地继续浣洗衣裳。    只听到他这么一句话,却是不怎么悦耳的声音。    像风寒时塞住了鼻子,瓮声瓮气。    封蔷心中如是评价,更加感到这位“邪公子”具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临近冬日,小院子里凉风飕飕地刮,他已染了风寒,又浸凉水,体格再怎么好好怕也难遭得住。    何况邪公子看上去,体格其实不算很好。    真惹人怜!    虽说这位公子名中并不带墨和兰两个字,却依然激起了封蔷的怜惜之情。她于是走到跟前去,微笑道:“这位邪公子……”    佝偻着洗衣裳的身形有些滞顿,过会儿才缓慢抬头,双眸平静如水,对上她眼中的盈盈笑意。    方才打量过此人,重心一直放在那愈瘦愈显长的身影。当下看清他放大版的脸,封蔷脸上便再挂不住笑容了。    “怎么了,客官?”    她会露出这样难看的神色,温萦半点儿不觉得意外,反之莞尔一笑,“丑是丑了点,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依旧盯着他看,她无动于衷——    这分明就是温萦的脸。    柔软的细发,清隽的眉眼,唇角上扬,哪怕遭了岁月的风霜雨雪,依旧得以辨认。    可面有三庭,言山在中。    他唯独缺了中间那个山庭。    或者不能说是缺,而是鼻梁碎裂,牵扯着颧骨,整个中庭歪七扭八。封蔷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知他面部曾受过何等大力的击打。    斜鼻公子,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笑意尽散,白生生一张俏脸青了又青,到最后简直跟铺地的石板一样颜色。    她差点就要去碰和光同尘般横在腰间的那把古朴长刀,然后将周围讥诮嘲讽的声音悉数葬在刀下。    “客官嫌恶,那就不露丑了。”温萦却忽地将脑袋偏向一边。    无所谓的,他阖眼。    早习惯了,他心想。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将你当作玩物的嫖客都不再看得上你,不愿碰你……    ——不早就是心之所向了吗?    何以因这白衣人的反应而感到难过?    连他自己都读不懂自己!    洗好的衣裳一一拧尽了水,动作利索地晾在早已系好的结实麻绳上。小小一方天地,十几件衣服倒排列井然,只是将半院子的阳光都给遮了去。    “你就不能晚点洗,大白亮天搞得满院子刮阴风。”    “原本就没什么人来,这样一闹还有人愿意进这后院么?你没客人,别断了我们的财路呀!”    呵呵,没人来才好。    温萦正拧干自己袖缘子上的污水,“都是你们的衣裳,大可以摘下来,扔了去。”    说罢,他竟然头也不回,撂下这一句话,兀自便走。    而那抹俊秀的素白身影,方撩得自己心弦一动。她就立在那角落不曾挪窝,温萦却决计不再多看一眼了。    “嘿,这人今天是中了什么邪?”“说他两句还不乐意了,真是……”“丑人多怪!”“确是这样不错。”    ……    封蔷方才惊骇愤怒与重逢之喜交加,心头百般杂陈,正在难以自控的时候便被温萦打断,于是硬憋了回去。    当下这些妓倌们说的过分,她却恍若没听见似的,跟着那高瘦身影,直接从小门出了后院。    院子内都是黄土路,封蔷行过每一寸地方,荡起一层又一层沙尘石子,便将尾随其后的莺语燕飞给拦个彻底。    现在该如何呢……    冲上去拦着他,惊扰他,告诉他自己是谁?    在身后随着他,跟踪他,看看他意欲何为?    “夜叉夜叉,快告诉我选哪个?”手指敲了敲腰间的刀鞘,换来回环不断的金属震响。    她认真地听着,直到刀身不再震动,方采纳道:“好!听你的,就这样办!”    于是乎,十七年来,在“爱刀夜叉的怂恿之下”,封蔷第一次选择了看起来比较怂包的后者。    说起来不会唬你,封蔷为什么在外总有不好听的名声?主要因为她并非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是什么豪杰,从来只肯伸不肯屈,因此得罪各色人等无数。    白话来解释,就是不懂认怂。    比如说吧,小舅跟丫鬟私会,是母家上下人尽皆知,只瞒着小妗子一个,为的是闹将起来谁脸上都不够看——于是她受不了憋气吞声,也不理会再三威胁,正义感爆棚地把事情捅到了妗子的娘家。    再比如说,封嗅再三嘱咐她要循循善诱,把行刺之人的老底揭穿,幕后黑手是谁都问清楚了再杀也不迟——她便越审越生怒气,最后抽出刀来,将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刺客拦腰斩作了两截。    后来还有一句名言被人拿去口口相传。    那便是封嗅赶了过来,倒吸着冷气质问她:你虽然生气,何不能先砍砍桌椅板凳,消遣一下呢?    她却理所应当:夜叉出鞘必见血。    就这样,封四小姐用刀,简称封四刀的名声就越来越变得狼藉。如封嗅所说一般,她能被放入什么美传佳话里头,那才真正有违天理。    当然,不排除法海秦桧黑寡妇等一系列的反派人物。    ——想哭就哭,要笑就笑,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发脾气就咬人,活脱脱的混世魔王。    从小如此,长大了也一样,挥刀断魂都不眨眼睛……    怎的见了某个人就给变成怂包了呀?    当然是听夜叉的意见,封蔷可从不质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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