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失落,封蔷是有的。 认不出她来,对她爱答不理,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别的小孩买糖葫芦吃,更有甚者,还以为是她失了智么? 近二十年,小半辈子,封蔷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委屈。 就算这样,她却还是舍不得丢了手上那支无从下口的“灰葫芦”,只好任由糖稀慢慢融化,黏哒哒流落到满手都是。 封蔷却傻站着,在温萦面前。 “我家离这儿远得很,你找不到,找到了你也进不去。” 好容易过去半晌,总算见她憋出一句话来。 十年前,七岁半,她也说过这句话,而且一个字都不差。 然后他会轻笑着摇头,说抱她回去避一避。他会在路上买麦芽糖和草蚂蚱哄她开心,每晚每晚,他都将她地藏在一方矮桌下面,他会很愧疚,会对她更温柔,会保护她,把最好的都给她。 年幼时独自离家近半个月,现在想起来也满心后怕。 可她却从未曾遭遇过什么人世险恶,也半点儿没觉得孤苦无依——因为有温萦在。 封蔷怀恋那段日子,更怀恋他。 “那就,算了吧。” 想自己这副鬼样子,那样抬不起头的身份,怕也只有傻子愿意亲近吧。看她穿着打扮,佩刀蹀躞无不富贵。她该出生在钟鼎之家,倨傲精明的父亲兄长,想必也将她视若掌珠的。 送她回去,却是图什么呢? 如母亲一般,如十年前的自己一般,都不是什么好果子。 不要多管闲事,连名字也不要问。他的伤心之处,装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受不得这割肉的钝刀子再添上一把。 “刀收好了,不要伤人,也别跟着我。”他顿了片刻,狠不下心,终于还是要忠告一句,“别再去妓院乱逛。” “我……” 上下牙紧紧抵在一起,封蔷知道,自己只要再开一次口,必定忍不住连名带姓地自报家门。 可是温萦会不会,会不会像他记不起初见时这句话一样,也记不起她来了? 十年冗长,那短短的或许还不到十天,那个赖了他这些时日的小女孩,她在温萦的记忆里,怕只剩些可怜兮兮的零落残骸,拼都拼不完整,还谈什么报答,谈什么想念! “嚯?小刀!” 熟稔的招呼声将一时沉寂打破,也松开了封蔷紧咬的牙关。 扭头,果见熟人。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人看是封蔷,立刻朝这边走来,又不免纳罕:“你大哥不是不让你来嘛,跟我们千叮万嘱说别让四刀晓得临边还有这么座半大点儿的城,谁带你来……” 等一下,当下这气氛,没得叫人打寒战! ——小刀脸色儿为何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就是不见血色,她面前这位细高挑的男子是谁,让封嗅如临大敌的边界小城跟大名远扬的封四刀又有什么关系? 刀剑名门跟临边小城曾几何时建立起不可告人的秘辛往事,封小姐又跟哪位市井小民有了难以揭示的因缘,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小城镇的爆发还是大家族的无奈? 疑惑接二连三在脑袋里翻天覆地,打起连珠炮来。 ……半晌,还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觉得背后森然,周身冷寂。 是不是,不应该,继续疑惑下去了呢? 终究还是自保更为重要,为了不让“夜叉出鞘必见血”的说法就此应验在自己身上,好奇心这种劳什子,就委屈委屈,搁置一下也要不了什么紧。 想着,宋蛟忙住了嘴。 “姑娘的熟人到了,告辞。” 温萦侧过脸去,不愿叫来人看清面容。 昔日美貌损毁殆尽,任谁冷眼嘲弄,他也挺直脊梁,宁折不弯,岂肯低头? 只是今天,没来由地,不想给这个人看见。 …… 封蔷没有拦他,哪怕她眼底眉心,就连手指头尖儿上些许的轻颤,都令她一颗挽留之心昭然若揭。 她竟难得地,遵循着他人心思,将自己的本愿放任。 “他是谁?” “你大爷!”封蔷怒而甩手,虽然知道宋蛟及时出现,化解了自己与温萦的尴尬,却有火没处撒,“你口口声声跟我称兄道弟,究竟封嗅与了你多少好处,叫你对他这般唯命是从!?” 果然封嗅所谓什么雨天迷了路,见到她大喜过望以至于一时间找不着北等语,一桩一件,一字一句都实在是瞎子弹琴——瞎扯! 宋蛟之流更不叫个玩意,才知道原来他们早成了这里的常客,只把封嗅的话当作敕令圣旨,瞒也瞒着她一个人。 可怜她苦苦寻找,可叹那人将她遗忘,可悲的是兄长欺瞒,朋友背叛。 最可恨的,非眼前之人莫属! 这一时之间,封蔷将自己所经所历,尽数挫败都归咎到了宋蛟的头上去,她冷喝一声,绷着脸道:“宋子龙,你我就在这里打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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