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气和天暖,春城无处不飞花。 原本该是行人如织的时候,却见两队银甲玄衣,手持□□的士兵将街上的百姓分隔两旁,开辟出一条宽敞大道来。 百姓们虽被官兵阻拦,却不住的从人墙中争相踮足远眺,有小孩子被高高举起坐在大人的肩膀上,眼睛大大的睁着,好奇的到处张望。 近日中时,鸣锣的声音响起,且愈来愈近,骑在高头大马的将军后面跟着士兵,之后是形制庄严的皇家仪仗,这般的众星拱月中,两辆一前一后的马车分外显眼。 同样是四匹枣红骏马在前,华盖上垂下流苏,左右跟着绸衣丫鬟,虽形制略有差别,但皆华贵异常。 骏马美仆宝盖香车,处处皆是皇家气派。 百姓们看看马的毛色,又看看丫鬟的衣裳料子,之后便啧啧赞叹。 一个灰色布衣的男子和身侧人低声说道:“这容王的车驾当真气派,我看啊,与太后也不分上下。” “呵,容王么……”其余的话不必多说,显然已是心照不宣。 容王么……那个骄奢跋扈,仗着皇上几分宠幸便在京城里横着走的容王么。 本朝吏治清明,唯有这位乃是一枝独秀的臭名昭著,她爹在世时便是权倾朝野声名狼藉,到了她这里,乃是虎父无犬女,比起她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被人嚼舌根子的容王坐在车厢里,贴身丫鬟碧玺给她揉着肩膀,这一路坐得她浑身酸痛,此刻正闭眼假寐,碧玺的手劲很巧,她很是受用。 忽然“嘭”的一声响起,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沉重物事破开窗子,滚落到了地上,堪堪擦过她的额角,再正那么三分就要破了容王的相。 她倏然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又遇到刺客了。 低头一看,情况也差不离,不过这凶器是略微寒碜了些,乃是一块破石头。 她侧过头问碧玺“没事吧。” 后者摇头,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明显是见过世面,她眉头一皱,伸手撩开了车帘。 此时日光正盛,和风吹过,带着些许细碎花瓣飘落,只见一双细白的手撩开车帘,随即一个女子矮身从里面钻了出来。 此女一身红衣,广袖边用金线描芙蓉花样,腰间环着一般花样的锦带,勾勒得腰身纤细惊人。 领口间露出一截白的刺目的修长脖颈,尖俏的下巴显出几分清瘦,唇形精巧,生来几分胭脂颜色,鼻子高且直,鼻尖稍有些翘,阳光洒下来,落在那一双眼睛里便光华流转,不喜不嗔时,眼角却微微上挑,长眉似弯刀,眉尾缀着一颗小小的红痣,生生添了几分妖异。 她头发简单束起一半,乌黑发间插两只累丝镶宝石金簪,其余披下,衬着一身红衣,好似血上泼开的浓墨。 明艳生光,风姿灼灼。 此人正是容王谢春秋。 她站在那里用一双眼睛扫过四周,不去理那些意味不明的惊异或赞叹,一手被人扶着,轻轻巧巧的跃下车来。 那刺客已经被官兵押着跪在地上,仍奋力挣扎,口中大骂不休,骂声很是响亮,喊到“奸王当道”“为民除害”时尤其中气十足,振聋发聩,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身布衣,也许家中还有八旬老母,谢春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有开罪过这号人物。 一旁官兵见了,连忙拿不知何处来的布条塞住他的嘴,只发出“唔唔”的声音。 一旁站着的宋将军乃是皇上派来随性保护太后和容王的,遇到这样的事情,额上早出了一层汗,只得硬着头皮对谢春秋道:“王爷,属下办事不力,令王爷受惊,刺客已被缉拿,听凭王爷处置。” 谢春秋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那‘刺客’,心中明白这又是一个替天行道的,她将那破石头在手中掂了一掂,手腕用力,重重向那刺客砸去。 她这力道使的好,石头正中‘刺客’脑门,那人虽喊得响亮,明显没有练过铁头功,登时头破血流。 那男子被人压着,嘴巴封住,只得任凭血流了满脸,看起来还有几分骇人。 围观的百姓中不少人发出抽气声,大人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胆子小些的妇人纷纷侧过头去。 谢春秋拿眼角觑着他,无波无澜的道:“本王以牙还牙,你不算亏。” 这时一个身着品蓝宫装,内监打扮的从前面小跑过来,冲谢春秋打了个千儿,边笑边道:“见后面耽搁了,太后派奴才来问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内务府总管李公公,他这时才注意到身边这个血葫芦,本就尖利的嗓子更尖利了不少“哎呦,这是怎么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谢春秋的目光从刺客身上收回,冲李公公微微笑道:“去回禀太后,没什么大事,这就走了。”说着转身,又轻飘飘扔下一句“把他放了吧。” 宋将军千防万防,没想到还能有个拿着石头行凶的棒槌,心里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了,听谢春秋如此说,几乎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由问道:“王爷?” 谢春秋却无心逗留,被人扶着上了马车,进去前扔下一句“本王还不屑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计较。” 眼见着容王自顾自上了车,宋将军虽不愿却不敢违抗,泄愤般的狠狠的在那刺客心口踹了一脚,踹的他当场仰面在地“算你小子走运!”接着下令放人。 回到宫中,皇上早早的便候在太后寝宫门口了,紫金冠下略显稚嫩的面孔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实际上也是如此。 当今圣上三岁登基,先帝临终遗命的辅政亲王,正是她爹老容王。 太后和容王共同辅佐皇上,同时看着她长大,对她素来不错,比如此次礼佛,就硬要带她一起,谢春秋吃惯了大鱼大肉,在佛寺住了半个月,日日茹素,现在嘴里能淡出鸟来。 这时太后一见儿子,登时喜笑颜开,许是年纪大了,格外喜欢热闹,硬是拉着皇上和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终于乏了,谢春秋由此得以脱身。 从太后宫中出来,她便随皇上去了勤政殿。见案上奏折堆叠整齐,另有两摞单独搁在一旁,谢春秋随即眉锋一挑“这都是参臣的?” “唔,不止,”小皇帝板着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从中随手抽出一个递给她“还有一半朕已经看过了,这是剩下的。” 却是个熟人的折子。 御史大夫秦无庸。这些年来,此人参她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生生将她数落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谢春秋拿在手中随意翻看,不由得‘嘶’了一声“秦御史如今怎的这般不严谨,就算看臣不顺眼也不该如此牵强附会,譬如他所言这‘骄奢淫逸’,这个‘淫’字却与臣不沾边吧。” 小皇帝看向她,眼中明显有些疑问“容王忘了自己逛青楼结果被人家姑娘嫌弃说誓死不与奸臣为伍了?” 记得,那姑娘实在甚有骨气。 谢春秋摸摸鼻子,理直气壮的道:“臣只是逛逛,逛逛而已。” 小皇帝点点头“朕自然相信容王,只是旁人不信,不然容王去同秦御史分辨一二,也还自己一个清白。” 谢春秋歪着头想了一下自己同秦御史分辨逛青楼只逛不嫖算不算淫的场面,想来想去顾念秦御史年纪一大把,怕他气犯了病,到时候自己又要被扣一顶残害忠良的帽子,于是作罢。 她又抽出一个来看,这位御史文藻实而不华,言辞恳切,一颗忠君报国之心令人热血沸腾,看的她都不由得认同,若不除了自己,明日大周便要亡了。 谢春秋仔细去看,却发现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叫做秦渭然的御史,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御史的名讳怎么从未听过?” 小皇帝答她“是刚从青州升上来的,就是你同母后礼佛这段时日的事。” 谢春秋思量一下“也姓秦,是老秦御史的儿子或亲戚?” “非也,是学生。” 谢春秋撇嘴,一个老秦御史,一个小秦御史,看来自己日后是有的好受了。 她将奏折放回原处,又同皇帝谈了些这些日子以来朝廷正事,便告辞而去。 谢春秋从宫中出来,便打算回府,马车行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她皱了眉,心说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如此波折。 登时语气颇为不悦的问道:“怎么了?” 帘外车夫答道:“回主子,前方是兰太傅的车驾。” 谢春秋顿了片刻,回了一个‘哦’字。 兰太傅,自然是兰璟兰见卿了。 当今朝堂分为两派,浊流一派势单力孤,唯她谢春秋一人,清流一派人才济济,以兰璟兰太傅为首。 兰璟出身侯门,却全无公子哥儿习气,少而敏慧,钻研诗书,十六岁金榜高中,二十岁拜为太傅,今年三载有余,颇得皇帝信任倚重。 世人皆知兰太傅光风霁月,连谢春秋也不得不得承认。 只因此人身上无处不周正,人前磊落,人后,嗯……就她多年暗地留心,的的确确没有半分把柄可做文章。 这京城的官道自然不窄,可谢春秋的车马也的确更是不窄,兰璟虽然素来不喜张扬,但堂堂太傅的车驾自然不会寒酸,两辆马车同时通过,实在有些困难。 她正仔细考虑自己要不要让让这位太傅,让么,怂了些,不让么…… 正是举棋不定时,车夫从外面道:“好了,王爷,兰太傅的马车调了头了。” 谢春秋又是淡淡点头,抬手想要撩起车帘,却又放下。 碧玺看向她“王爷在想什么?” 谢春秋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想明早怕是又有人要参我张扬跋扈,欺压忠良了。” “王爷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了?” 谢春秋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向后一趟,舒舒服服的翘起了二郎腿“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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