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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秋闲来无事时常三省己身,自认非是什么粉饰太平之人,然而她觉得自己父子俩这个奸王的头衔,得来的实在有些冤枉。    她父亲不过是长相邪魅狂狷了些,行事不拘俗流了些,又的确被皇上格外倚重了些,得罪的人自然就多了那么一些。    当年时局特殊,九五之尊的皇帝还是个奶娃娃,若不使些手段,焉能镇住朝纲,偏偏他父亲喜欢剑走偏锋,又懒理人情世故,不爱迂回转圜,自然落下不少埋怨,要说错,他父亲这一生唯一错的,便是打了那一场败仗。    那次之后,老容王引咎,上交了手中二十万的兵权,渐渐放还朝政,没多久后就病逝了。    谢春秋从小便被叫做小奸王,长大后承了爵位,不负众望的长成了堂堂正正的一个奸王。    只不过她现如今虽顶着个名头,却远不如她父亲当年风光,老容王当初手握重兵,端的是权倾朝野,她除了头顶一个虚衔,唯一还算得上依仗的,便是有一个做西凉国主的舅舅,所幸她爹留给她的私产颇丰,可容她闭着眼睛日日挥霍。    “唉~”    谢春秋住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东风吹落花如雨,有不少落在她衣襟和头发上,她全然不理,坐在地上支起一条腿,背靠着粗壮的树干,仰头喝下一口酒,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皓月似雪,谢春秋对着那白玉盘举起酒盏,遥遥一敬,眼中蒙上一层薄雾,月色也朦胧似纱。    她慢慢吟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然后把酒一饮而尽。    酒味辛辣,她皱了眉,脚边已经堆了不少的坛子,谢春秋手上一松,酒盏便跌落在地上。    她张开手,细白的手指穿过月光,唇边勾起一个笑容,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    谢春秋又动了动嘴唇,这次说的清楚得多。    一个名字轻如叹息般飘散在凉薄如水的夜色里。    “兰璟啊……”    谢春秋是个奸臣,朝野上下,街头巷尾,无人不知,谢春秋喜欢兰璟,天地悠悠,日月朗朗,只有她自知。    然而那人便似这天边明月,可见,可念,不可亲。    她于是又笑了笑,忽然把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过了一会儿,碧玺轻手轻脚来到树下,先是将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随即将人扶了起来。    谢春秋是山珍海味养大的,却没养出多少肉,饶是如此,碧玺扶着一个醉鬼,还是有些吃力。    这个人勾着她的脖子,半边身子靠在她身上,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酒气,虽然知道抱怨全无用处,她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真是的,这又是为了什么……”    醉了的人却听不到她的抱怨,靠在她肩膀上的头轻轻蹭了蹭,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呢喃。  “兰璟……”    碧玺听了这个名字,又看了看谢春秋泛红的脸颊,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又是兰璟,可不么,今日能惹她不开心的,也就是在街上遇到了那位太傅。    谢春秋却没就此消停下来,她接着道:“下次我让你先走,若是换了别人,可没这样的好事。”    碧玺失笑,觉得喝醉了的自家王爷,实在有些孩子气。    “碧玺,我头疼。”    日头早已上了三竿,谢春秋才终于醒转,扶着宿醉的头,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碧玺哪里不知道她头疼,又有些气她,端来了粥,一勺勺的喂了下去,见谢春秋脸色好些了,才放下心来。    饭后谢春秋便要出门,坐在妆台前让人梳妆,今日还是一件宽袍束腰的红裙,一半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另一半披在脑后,这般不阴不阳的打扮,京城里独她一份。    然而如此形容由她做来,不觉怪异,反而英气逼人。    碧玺手里拿着冠在她头上比着,轻声道:“王爷,奴婢觉着这个更好看些。”    谢春秋从镜中看了看她手中拿的那一个,拒绝的果断“还是头上的这个好,衬得起本王的身份。”    碧玺不赞同“奴婢是觉着手里的这个素雅些。”    谢春秋摆摆手“你懂什么,奸王么……”    “就要有个奸王的样子……”碧玺将话接了过去,还不忘埋怨“小姐您能不能不要老是将这话挂在嘴上,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容王的宅子宽敞豪奢雕梁画栋,占去半条街道,容王的衣裳一定要是最好的料子,容王的钗环首饰价值连城,随便一个拿出去可够平常人家吃上几年,容王一句话,京城里最红的伶人就能在她府里住上一月,日日唱戏给她听,换了别人可是千金难求。    而容王本人对此乐在其中,对旁人指点不以为意,全不管多少人在暗地里巴望她遭雷劈。    此时此刻被埋怨的人‘啧’了一声“死丫头。”    碧玺替她正了头上的冠,将其他小丫头都打发下去,望着谢春秋,欲语又还休。    谢春秋见她这样,“有话便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你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我不成?”    “我说了,王爷不准生气?”    “我不生气!”    碧玺斟酌再三,绕到她身前,矮下身去将头搁在她膝盖上,仰头陈恳的道:“我说王爷,你若真的喜欢兰太傅,就和人家直说嘛,何必非要这么折磨自己。”    谢春秋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的猫一般蹦了起来,却是极力的压低了声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哪个不长眼的告诉你我喜欢兰璟?”    碧玺被她这么大的反应也吓了一跳,差点没栽到地上,好不容易稳住了又站起来,不怕死的继续道:“这,这都是小姐您自己说的啊,每次您喝醉酒,嘴里叫的都是兰太傅的名字,想来兰太傅也未曾欠过您钱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姐您喜欢人家喽?”    谢春秋还想分辨,却被打断,碧玺拉着她坐下,柔声道:“王爷你做什么这样的反应,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谢春秋明显惊魂未定,狠狠瞪着她,碧玺只得哄着她说话:“好了好了,这事只我一人知道,万万没有泄露出去,王爷的事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她听了这个才算心安一些,握住碧玺的胳膊威胁“不许说出去!”    碧玺对天发誓不会泄密,谢春秋方才放过她。    她见这人不再激动了,复又壮起胆子柔声劝道:“王爷难道不考虑奴婢方才说的?似您这般的身份相貌,难道还怕配不起他,兰太傅身家清贵,学富五车,人生的也好,与王爷是天作之合。”    谢春秋却斜了眼睛看她“兰璟的好处这么多,你难道也喜欢他不成?”    碧玺连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里敢去肖想,再者说,兰太傅虽好,也不是人人都非要去喜欢他不可啊。”    谢春秋本就是胡乱打岔,听了这话便笑了,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傻姑娘,你清清白白,生的也好,有什么好妄自菲薄,日后若瞧上了谁,只管同我来说,本王自会教你如意。”    碧玺被她调侃的满脸通红,尤不死心的接着问“那小姐日后打算如何?”    她自小跟在谢春秋身边,虽是主仆有别,心里却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般疼爱,怎么忍心见她如此。    谢春秋‘哼哼’两声:“我要戒酒。”    碧玺还想再劝,这时有一个小丫头上前通报道:“启禀王爷,卫公子来了。”    谢春秋把眉一挑“请进来罢。”      卫公子姓卫名逍字遥之,乃是京城首富卫家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首屈一指的纨绔子弟,亦是她多年老友,在京城百姓眼中,他们两个一个狼一个狈,狼狈为奸,所到之处人人避让三分。    不多一会儿,便听到有脚步声迈进屋内,伴着带有三分轻佻的赞叹“绝色佳人,绝色佳人。”    卫逍一身宝蓝的纱袍,腰环锦带,上面嵌着名贵宝石,高冠束发,一双眼睛不笑时亦有笑意,嘴角总是稍稍勾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差没把纨绔两个字写在脸上。    谢春秋将手中的梳子搁在妆台上,然后转过身来道:“本王知道自己是位绝色,你大可不必如此谄媚。”    卫逍朗声大笑“多日不见,容王还是如此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看来跟着太后在佛寺礼佛这些日子,也没能让你修身养性啊。”    一提起佛寺,谢春秋一个头变作两个大,连连摆手“别再同我提佛寺,老和尚小和尚日日念经烦人不说,菜里一点荤腥都瞧不见,我都快吃成白菜色了。”    卫逍听了笑意更甚,毫不避嫌的上前勾住她肩膀“本公子甚是体恤容王殿下辛苦,在碎云楼订了雅间,正好开了他们家那珍藏二十年的女儿红。”    谢春秋从碧玺手中接过折扇,食指晃了晃“多谢卫公子美意,只是本王恐怕无福消受,从今日起,我要戒了这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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