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次日,皇上第二道催她回京的圣旨便到了,谢春秋也想将京城的事了一了,于是准备启程,临走前还买下了兖州府里最大的宅院,与张风家只隔了一条街,想着回来后可改做王府。 如此烧了一大笔钱后,谢春秋心情极好,马车也不坐,花重金在当地买了一匹良驹,一路骑马回京,看山妍秀看水澄碧,心里筹划着日后离开京城,闲来无事时大可赏玩这大好河山,不必每日在护城河边打转了。 碧玺默默无语的看着这个败家的主子,心想幸好老王爷留下的家底丰厚,够她这样烧着玩儿的。 如此几日后,谢春秋带着一行人进了京城。 她高居马上,一袭红袍在风中轻扬,虽奔波多日脸上却疲色不显,唇角稍稍勾起,长眉之下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顾盼间容色照人。 她骑马经过一处酒楼,本自不觉,却在路过之后猝然回头,只因她方才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二楼的窗边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身影清瘦,分外熟悉。 谢春秋疑心自己在山上那几日,是否真的将眼睛熬出了毛病,因为这个人,莫名的像兰璟。 再回头去看时,窗边空无一人,她揉揉眼睛,考虑是否该找个太医来看看。 她回府换了身衣裳,便直接进宫复命。 小皇帝还是板着脸端坐高位,谢春秋想起他与平安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坐上了皇位,从那个时候起,谢春秋便极少见他笑,自然他是九五之尊,还是沉稳些好,然而作为一个孩子,就有些可怜了。 她行礼过后,小皇帝便赐了座,一双眼睛看了过来“容王此番剿匪功劳有目共睹,说罢,想要什么奖赏,朕尽量满足你。” 谢春秋从座位上起身,跪了下来:“臣还有一事要求皇上。” 小皇帝眼角一跳,这么多年,谢春秋可从未跟他说过求这个字。 大臣们都说他对谢春秋太过宠信,实则这些年来,谢春秋除却那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从未向他求过什么。 他想了想道:“朕本说要赏赐你,你却来求朕,容王这样大的阵仗,想必所求不小。” 谢春秋道:“说大却也不大,臣想请皇上改赐兖州予臣做封地。” 皇帝默默看了她半晌,觉得容王去了兖州这些时日,情伤怕是还未疗好,怎么脑子越发糊涂了。 他颇为疑惑“雍州十六郡富得流油你不要,怎么还看上兖州那穷乡僻壤了。” 谢春秋顿了顿“臣请皇上改赐兖州,之后……臣想前往封地居住。” 她这话一出口,殿中陷入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开口,本就极力压制青涩的嗓音越发沉了下来“容王不会是想告诉朕,因怕触景生情,想要离开京城吧。” 谢春秋抬眼,二人视线碰撞“臣非是为了那点小事,只是想着自己一向在京中无所事事,到了那里,或许还可为皇上镇守西北。” 皇上笑了一下。 谢春秋方才还想着少见他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只是冷了些,还透着古怪。 只听小皇帝慢慢的道:“朕听说,你在兖州,传授将士兵法,没事去操练当地驻军,朕之前的那道圣旨被你找理由搪塞了过去,你可知朝中大臣都说你抗旨不尊,恃功而骄。” 谢春秋也想笑,她堂堂一个亲王,不至于拿剿匪这芝麻大点的功劳邀功,她看着皇上,慢慢的道:“皇上,天下不会永远是太平盛世。” 这话出口,殿中越发寂静,小皇帝似乎烦了,脸都皱到了一起,越发像个包子“行了行了,你起来吧,朕有没说你不对。这事以后再议,朕还有事要你做。” 谢春秋看这情势也知道小皇帝今日是绝不会松口,于是起身拱手“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幽幽的看着她,嗓音颇为稚嫩的叫了声“堂姐。” 谢春秋心头一凉,差点又跪了。 按照辈分,皇上是该叫她一声堂姐,可这是皇家,没有为君的整日喊一个臣子做姐姐的道理,每次皇上这样叫她,准没什么好事。 谢春秋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皇上有话大可直言,臣胆子小,担不起皇上这样叫。” 小皇帝似乎今日分外想与她这个姐姐亲近,又叫了声“堂姐。” 谢春秋腿又是一软,幸而皇上这时把正事说了出来“朕要去江南。” 皇上说的,是他‘要’去江南,而非‘想’去江南,谢春秋便知道,此行他是非去不可了。 他难得的眉宇见露出一丝烦躁“那起子老……咳,大臣,说下江南劳民伤财,你说,朕不过就是出巡而已,难道还能动摇国本不成?” 谢春秋顿了顿:“皇上,为何要去江南?” “江南的荷花快要开了吧,久闻诗词中说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朕在宫里久了闷得慌,想去散散心。” 谢春秋看看他,小皇帝大概做正经皇帝久了,说起这败家的话来,还差了那么一点意思,若是平时自己倒是可以教教他。 她心中如此想,却并没有拆穿,而是道:“如此,大臣们反对也并不是没有理由。” “哼。”皇上一拂袖“他们居然还叫朕微服私访,简直可笑。” 谢春秋在心中暗骂这群蠢货,皇上今日说了微服私访,过不了两天必然就会传到地方官员耳朵里,如此,皇上若是想做什么,反倒是打草惊蛇让他们是添了防备,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去赏花。 然而朝臣各个反对,她却一口支持,少不得要与大臣们互相骂个唾沫横飞,那之后,她这奸王的名头,就更加响亮了。 谢春秋在心中无奈叹气“臣明日会去上朝。” 皇上的脸色不变,然而谢春秋看得出他现在是有几分满意的,于是告辞回府。 次日,谢春秋起了个早去了朝,大臣们一见她,脸色越发复杂,似乎觉得谢春秋担了个剿匪的功劳,就要在朝中横着走了,谢春秋暗暗心虚,心道自己今日还真是来横着走的。 她站在首列,那道着朱红官袍的身影依旧立在那里,谢春秋目视前方,只做看不见。 果然皇上再次提了下江南巡视,谢春秋早便想好了说辞,正在酝酿,却听身侧一道清冷嗓音响起,兰璟出列一步“皇上出巡江南,恩沐天下,乃是利国利民之举,臣以为可行。” 她愕然回首,只见那人脊背挺直,面容凝肃端正,白皙而修长的手持着笏板,稍稍低眉,神色是朱红官袍也染不上的如月似霜。 兰璟开了口,诸位大臣的愕然不必谢春秋少,脸上十分精彩,兰璟这话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比谢春秋管用十倍,更免去她将要舌战群臣的功夫。 她转过脸来,微微皱眉,也出列道:“臣也以为,天子出巡,使得百姓得沐天颜,更能威慑八方,不失为一件好事。” 朝臣们觉得自己这觉怕是没醒,或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的,怎么兰太傅竟也有和容王站一条线的时候。 然而兰太傅说了可行,再也没有几个朝臣抖着胆子说不行,敢这样违逆圣上,和兰太傅与容王唱反调,大概只有几个铁骨铮铮的老臣,然而老臣的铁骨被皇上视而不见, 小皇帝扫了扫殿下群臣,慢悠悠的道:“既然太傅和容王都这样说,众卿家也无异议,那便着人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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