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飘下绵绵春雨,细如牛毛铺天盖地,将整个桃花镇笼在初春的凉意里。 花娘站在柜台内盘账,开业十几日除了第一日客似云来外,越往后生意越一般。索性都在花娘意料之中,桃花镇人口少且不富裕,再好的酒菜寻常人家也不会每天都来,每日能来七八桌的实属正常。 不过花娘的酒人间绝美,镇上的人肖想了好几年才等到,价格比别家贵了一倍也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内,因此时不时有人专程慕名来买酒。 “姐姐,姐姐。”浅瑄刚随冷枚打完拳,带着老天爷兴冲冲走入大堂。 花娘盘账的动作顿住,看着浅瑄和跟在后头过来的冷枚,小瑄这些日子随冷大哥打拳体格壮了不少。从柜台下的钱箱里取出二十个钱:“前几日跟唐哥预订了三只竹斑鸠给你玩,唐哥肯定会说都是小玩意不收我们的钱,你知道怎么做吗?” “姐姐放心,我会让唐哥收下的。”浅瑄笑得眼眯成了缝,兴高采烈接过钱打着他专属的小油伞出门了。小油伞是姐姐特地找唐哥给他做的,唐哥是唐叔唐婶的儿子,别的本事不大,一手木匠活可比唐叔强多了! 唐哥会做很多好玩的东西,有了唐哥做的竹斑鸠,就不怕二丫不肯和他玩了! 冷枚和花娘打了个照面便径自走入柜台,从后面的格子里取出一酒壶一杯子,坐到柜台里的太师椅上自斟自饮。刷了黑漆的太师椅,还有点桐油味儿。 冷枚坐在那儿,偏偏浊世佳公子,衬得此处不是客栈柜台里的一角,倒像是琼楼玉宇一般。 廖家答应赔偿客栈砸毁的损失,倒是没有偷工减料,花娘楼上楼下监了几天工,知匠人都是老实人花娘便用得很放心。 冷枚长吁口气,享受难得透口气的片刻。 “多谢公子生的太好,厨艺卓绝,为客栈引来不少女客。”花娘笑着打趣。 那日开业后,一群女子整日前呼后拥堵着灶间不肯离去,扰得冷枚没法做菜。 最后还是若言往那一杵,立了条规矩:“凡踏进本店的女客必须消费,不得左顾右盼,不得久留,不得私自踏进后院,不得不得主动与厨子搭话。若影响了客栈正常经营,呵,想必姑娘们都听过我揍女人的名声!” 若言在镇上积威甚重,一番威胁恐吓下来,姑娘们终于有所收敛。只敢趁着进店用饭的时候偷偷打量心上人,不过店里女客多时冷枚不会进大堂就是了。 冷枚白她一眼,问出了另一疑问:“花娘的酒卖得不错,为何前几年只够勉强维持生计?” 花娘释然一笑:“嗨,那时还未及笄小瑄又小,哪里敢将酒拿出来卖。若太出风头,指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 “花娘小小年纪,考虑得倒是周全。”冷枚恍然,桃花镇民风淳朴,却不是人人没有私心。花娘爹娘早丧,无依无靠能养着若言和小瑄熬到现在也是不易。 “冷大哥的伤可是大好了?”花娘边盘账边问道。 冷枚眼睑微阖,露出几丝兴味:“穆老大夫神医妙手,我的伤确实已大好。不过”拉长语调,悠悠道“花娘若有什么想法,不如趁早偃旗息鼓的好。” “想法的确有,冷大哥不如说说你的条件?”花娘放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没必要” 花娘准备的长篇大论的腹稿,叫这三个字扼杀在摇篮里“冷大哥知道我要说什么?” 冷枚兴味更浓:“若是要我换道菜做,你想都不必再想。若是让我每桌都现做也太累人了,凡夫俗子吃不出好赖,几时做的都一样。” 花娘甚是无力,冷大哥早前以身上有伤为由,每日一早便会做满满一大锅猪肉白菜炖粉条。等到客人来时若言再盛出一定分量回锅热热,便当做是一道新菜端了出去。 如今冷大哥伤好了竟也不肯现做,懒成这样的厨子也是没谁了! 无语的看着冷枚:“冷大哥有身为厨子,就该让客人吃得满意幸福的自觉么?” 冷枚奇怪而又真诚地反问:“猪肉炖粉条又没人动过,只是回锅锅重热而已,花娘见过谁吃得不满意了?” 他不是那些人的爹娘,幸不幸福与他何干? 花娘一阵沉默,憋出一句:“到目前为止,没人不满意。” 大厨就是大厨,哪怕是回锅的菜也能秒杀所有人,且吃起来与新菜并无差别。镇上的人都一致认为这是他们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猪肉粉条! 冷枚悠悠品酒:“那还管他作甚!” 花娘语塞,想让冷大哥勤快点并且愿意换道菜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言看今日店里不太忙,和花娘说了一声便出去买菜种了。春雨绵绵,雨后正式春耕好时节。 客栈若每日的菜全靠采买,长此以往将是一大笔银子。花娘心疼的很,本着开源节流的原则,往年她们只在桃花山种几样简单的蔬菜,花娘一番合计,决定今年在桃花山多开几块菜地! 若言前脚刚走,后头就来了人堵在门口:“请问,你们这儿要需要账房吗?” 来人是个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脸蛋到还算英俊白净的年轻男子。肤色百里透红,是哪家的公子哥突遭大难落难至此了么,穷苦人家可养不出这般白净的小哥。这般想着,花娘行至门口问道:“你有何事?” “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姑娘你们这儿可需要账房?”男子行礼间风流优雅,贵气十足,疏离客气却彬彬有礼不失风度。他有双和花娘一样的桃花眼,却与花娘截然不同。一个天真烂漫,一个风流多情。 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怎么落难到了桃花镇?花娘谨慎道“你从何而来,看公子不像是沿途行乞来的?”。 “小生名叫桃仁燕,小生自幼喜爱游山玩水,此次出门没带一名仆人,只身从江南而来。不幸的是,小生途径某山时遭遇山匪打劫,身上所有财物均被洗劫一空,适才一路流落至此。”桃仁燕看似说得云淡风清,心头却苦涩不已。 想他堂堂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少爷有大把的时间和银票,放着好好的山水不去游览,偏偏听信某位‘友人’谗言,以至于沦落至如今这个地步,实是自找苦吃! “你会什么?”客栈生意步上正轨,花娘昨夜便有了找账房先生的打算。只是此人年纪轻轻,一脸轻挑像靠得住吗? 这位姑娘似乎是这里的管事,桃仁燕谦虚一笑:“小生心算好,放眼大东王朝无人可与我匹敌。也做得一手好账,任何假账在小生面前都无所遁形。且小生通晓各类货品的市价进价成本价,知道何处才能以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最上等的货物。” 花娘扬眉:“哦,是吗?可我这儿只是小客栈,似乎用不到公子的大本事。” 桃仁燕柔情脉脉地望着花娘:“姑娘是担心客栈日后开不下去,还是没有将客栈发展壮大的心?” 他来此之前做过功课,打听过不少这间客栈的事。小小的客栈藏着名厨,藏着以一敌十的打手,多半有做大的心思。他打赌,这位姑娘会留下他的,他对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 “咕咕”桃仁燕尴尬地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闻着大堂里饭菜的香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天可怜见,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过一粒米,饿得胃快要冒青烟了!此刻,桃仁燕无比怀念曾经吃过的山珍海味。 “可以留下来做几天看看,要是不行你再走人。饿了吧,进来吃点东西。”任凭桃仁燕说得天花乱坠,花娘却对他的激将法半点不感冒。转身让冷枚去厨房找些吃的出来,为人伙计冷枚自然不会连这点事都推辞。 桃仁燕感动得无以复加,这位姑娘真是傻啊。只问了几句来历,他用了点激将法便将他留下来做工,半点不担心他有歹念。这世道,像她这般傻白甜的姑娘不多了。 很快桃仁燕便深切地领悟,姑娘哪是傻白甜,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地周扒皮! 若言拎着一袋萝卜籽回客栈,就见左侧最里头那张桌子有个衣衫褴褛肤色白净的人,正呼啦啦往嘴里刨猪肉粉条,那模样活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但也只当对方是普通来客也没放在心上。 “回来了,怎么只买了萝卜籽?”花娘刚结完一桌客人的账走过来见状不解道。 若言在檐下抖落掉油纸伞上的水珠,才踏入大堂:“剩下的要等雨停了,让二丫他哥用牛车拉过来。”脚下不停,径自去了后院。 二丫跟浅瑄玩得极好,俩人有啥好吃好玩的都想着彼此,二丫家里是开粮店的也卖各类种子。因着两家小孩走得近,大人也彼此熟悉,若有生意都乐意彼此照拂一二。 桃仁燕喝完最后一口菜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后回味起方才美味,这一大海碗的猪肉白菜炖粉条,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食物没有之一。 想他从小到大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算得珍奇的有哪样没进过他的肚子?可当人饿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再多的山珍海味都不急眼前这碗猪肉炖粉条来的实在。厨子手艺不错,比他家养的厨子手艺还高些。 “花娘在吗?”花娘刚将铜板放进钱匣子,门口传来妇人的喊声。 “钱婶子怎么来了,快里边儿请!店里只有钱叔一人,可还忙得过来?”花娘出了柜台,笑脸相迎。 钱夫人收了伞立在门边,从跨着的篮子里取出个酒壶:“之前客栈开业老钱来捧场喝了你的酒后就天天惦记着,一天不喝心痒难耐,这不趁着下雨店里没什么人,催着让我来你这沽一斤酒回去!” 花娘接过酒壶边走边笑道:“钱叔想喝我的酒还不容易么叫人传个话就成,我让店里伙计给你们送去就是!” 钱夫人婉言推辞:“客栈开业才不久,正是光景好的时候,哪能因为一点小事耽误了你的生意。” 花娘没有答话,想着钱叔这几年对她照拂有加,晚上得让若言帮忙去送坛竹叶青给钱叔。她别的酒不多,单单竹叶青存量丰富! 钱夫人打量起客栈,今日落雨,临近午时店里来客不多。与她见过的宾客满棚吵杂的客栈不同有间黑店的大堂挺静谧,客人交谈的话音也小。花娘小她几岁,能将客栈开得有模有样着实不易。 联想到自己钱夫人心头泛苦,女人无论贫穷或富贵就没有不爱美的,哪怕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也要省出铜子儿来买盒油脂擦手。因此她家胭脂铺生意从没间断过,可生意好了就招人惦记!想着街坊邻里嘴里关于她的流言,钱夫人柔润的眼里蓄起了泪花。 花娘沽完酒转身,笑意凝在嘴角惊道:“咋的了这是,快拿帕子擦擦,哭花了妆可不美了!”说着就要掏出怀里的手绢递过去。 钱夫人掏出自个儿的帕子拭泪,强笑着自责道:“我真是的,是我不争气,让花娘你见笑了。” 钱婶必是遇着了难事,花娘便提议道三楼卧房坐坐,说说话解闷也好。钱夫人想着她是跟老钱私奔来到桃花镇的,也没跟谁走得特别进。花娘人好说的话也好听,是个适合谈心之人便同意了花娘的提议。 这时若言从后院出来,见那衣裳破烂之人用完饭账都不结抬脚就往外走,呵斥道:“诶诶诶,饭钱还没结呢,敢跟你黑爷爷这儿吃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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