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屋子里的炕头上散落了几圈麻绳,一道黑影悄悄掀开一丝门缝观察院子动静,待确定所有人都已沉睡,才无声无息地溜到柴房。 从袖里掏出个银针样的物拾,对着锁孔捅了几下,锁无声而开。取掉锁,推门无声进屋,四下乌黑一片。黑影辩听呼吸之声,脚步迅速而又极轻地找到藤笼。 带着这么大的藤笼有些费事,索性开了笼子,一管迷烟下去,笼里本已惊醒的玉兔又睡了过去。将玉兔抱在怀里撸着尾巴毛,清脆的嗓音带了些许得意:“师门祖训:见宝不盗,不义也。小爷这么孝顺的人,怎能做出有辱师门之事。” “砰”重物敲击之声,黑影在黑暗里翻白眼,下一瞬晕了过去。 瞬间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桃仁燕拿来火折子,看着正被冷枚五花大绑的不留毛:“你不辱师门,可辱到我了。叫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得手,传出去岂不是毁了我一世英名!” “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光这样绑着还得给他逃掉。”冷枚朝被绑成粽子且昏死的不留,轻揣一脚。喝了他的酒还不愿付出代价,找死呢。 “啧,臭小子不识趣,好好地炕头不睡,非得折腾一遭!我看绑走廊柱子上可行,冻不死他。绑结实了,何时愿意签做工契约,何时再放了他。”大半夜桃仁燕困得不行,白日累了一天,丢下冷枚,自个儿回屋睡了。 翌日,花娘穿戴整齐下了楼,冷枚正带着浅瑄扎马步。扎马步是习武的基本功,光这已练了整整一月,小瑄竟真的坚持下来了。改日拿点什么鼓励他才好,这般大的孩子,正是需要人夸的时候。 眼一转,花娘疑惑地看着正酣睡的不留毛,怎么给绑在柱子上了,她分明记得昨夜是绑屋子里的? 怀着疑惑,花娘简单洗漱一番后,进灶房断了碗粥,杳杳婷婷地去了右边最里边的屋子。 若言拿热帕子给昏睡的广虞琴擦脸,她惯不会伺候人,下手又没个轻重,用力过头怕伤着广家小子,不用点力又擦不干净,可是愁煞她了!还是花娘心细手巧,昨夜喂药都是她经手的。 说曹操曹操到,花娘将粥放到一边,接替了若言手里的活计,探了探广虞琴额头:“烧已经退了,你守了他一夜,去灶房用点粥再睡会儿吧,这儿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若言仍不放心:“要不再叫穆大夫过来瞧瞧,昨儿烫成那样,若真有啥病根,也好及时治治!” “穆大夫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去吃点点东西,今儿就别去山上了。回头你病倒了,地里搁着的活儿我找谁干去!”若言这般在意广虞琴,花娘多少知道些缘由。 都是父母双亡亲情不复的孤儿,若言打心底不想广虞琴走她的老路,她幼时吃过的苦实在数不清。 花娘所言在理,若言也知自己关心则乱,出屋洗漱一番,进灶房用饭去了。用完饭,刚想回屋躺下,前头便传来噼里啪啦的敲门声,还有妇人哭天抹泪的喊声。 那嗓门大得饶是还关着院门,愣是将屋里正会周公的桃仁燕给惊醒了! 广老太太个不高,瘦瘦矮矮的,此刻正一改往日凶悍模样,抹泪嚎哭她那可怜的大孙子:“各位街坊各位邻居,你们来评评理哦!老婆子我活过去啦,可怜我那大孙子,年前刚没了爹娘,就叫镇上的恶霸欺辱,活活将折腾进了医馆!天杀的啊!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啦,哪来的钱给老婆子可怜的孙子治伤哦!可怜我的大孙子哟!” 老妇人年近花甲,一头银丝更为她添了几分悲怆,不明所以地还真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镇上就巴掌点大,哪家的秘密都不是秘密,当谁还不知道谁呢!昨儿这老太太在桃花山山脚,拿石头砸他亲孙子的事早就传遍桃花镇。 昨晌大伙可都看见了,是黑面罗刹火急火燎将她孙子背进穆家医馆的,他们都好奇凶神恶煞的黑面罗刹怎地突然发起了善,都跟过去瞧热闹了,亲眼看着黑面罗刹自掏腰包给她孙子治病的! 想到这老婆子惯常的作风,众人心底不耻,鄙夷地看着她在那作秀! “我那可怜的孙子哦,也不知哪儿招惹了她,叫那比男人还厉害的恶霸一番折腾,竟活生生地就那样不省人事了哟!如今正把我那可怜的孙子关在自个儿家里,还不指不定怎么折磨他呢!可怜我们一家老小无依无靠,哪是那个恶霸的对手,实在没法子了,便不得不打上门来!只求各位邻里做个见证,叫那恶霸将我孙子还来,再赔偿些医药费好给我孙子补补身子!” 口口声声为了可怜的孙子,还不是想要钱! “老太婆啊,你可要点脸吧!老广还在的时候,镇上没人不服他的。他才走了多少年,你这是要叫老广在下面无颜愧对祖宗哦!”老渔头平日都在码头呆着,今早进镇买点东西,就赶上了这么一出! 广老太收了泪,眼珠子一瞪:“作死的老不休,自家窝里的事儿还没理顺呢,倒管起旁人家的事来了!真想主持公道,先把你那小儿子拎出来叫大伙看看啊!” “你!”想到自家的遭心事,老渔头本就沧桑黝黑的身躯,越发佝偻无力。叱了一句:“刁妇,简直丢尽你祖上的脸!”便愤愤然走开了。 广老太不屑的冷哼,扯开嗓子继续干嚎,这回她刚开嗓,有间黑店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了。 “老虔婆,你家死人了?一大早的跑我这来找晦气!是你的小儿子死了,还是你的小孙子没了!”开门做生意的多少都有些信那些东西,一大早跑客栈门前哭,按说法是在唱衰客栈接一年的运势!若言打小混到大,骂街,她也会! 广老太尖着嗓子,嘴上不饶人:“你,你才死了!你全家才,啊!”累及全家的话没骂出口,若言柴刀一比划,直接吓得她失声! 若言火气正旺,既为广虞琴,也为广老太方才作态。若非理智尚存,恨不得一刀劈了这老婆子!她本就生了副不怒自威的相貌,落在广老太眼里,黑面罗刹就像要活剥了她一般,那周身的气势跟恶鬼似的! 可财帛动人心,广老太心虚地舔了舔泛起白皮的唇,语气倒是缓了许多:“赶紧把我可怜的大孙子还给我,在赔上一笔银子,此事便算是了了。否则别怪我去报官,你伤我孙子在先,强掳人质在后!官差一来,定叫你们掌柜的吃尽官司!” “客栈开业不久,银钱有些紧张,不如缓上几日?你孙子尚未痊愈,也好在我们这儿多养些时日。”没说不还人,只是得晚些时候。冷枚同若言一道出来,往那一杵,这回周围雀跃不已的姑娘们倒是没敢扑过来,都叫他不同寻常的气势给震住了。 不复往日温和,寻常的绸衫,生生叫他穿出气势斐然,凌驾于众人之上拒人千里之外的高不可攀的味道。 广老太太就是想给浅掌柜找点麻烦,最好能吃官司,叫黑面罗刹也跟着去牢里吃吃苦头!“不行,今天必须把我孙子还我,再赔一笔损失,否则我就报官!” 若言不愿连累花娘,也不想交出广虞琴,叫他回去再受老虔婆搓磨:“这会儿你到知道疼惜自个孙子了,早干嘛去了。谁知道广家小子回去会不会再受你搓摩?报官好啊,我也将广小子他爹留下的房子和钱财跟县太爷说道说道。” 广小子爹娘死前给他留了一间青砖大瓦房院子,据说还有一笔数目客观的银钱。钱财都叫广老太长辈之名私吞了不说,还让小儿子一家搬进老大家的房子住,将广虞琴撵去柴房过冬。 这般无耻的,桃花镇也是独一份儿! “呸,丢人!”有人啐口唾沫骂道。 “就是,发亲儿子的财,晦气!谁做了她家媳妇谁倒霉!” “说的是呢,这么一家子怎么还有脸呆在桃花镇,丢尽乡亲们的脸!” 饶是广老太面皮比城墙还厚,周围人无情地唾骂也令她有些心虚。暗恨今日势单力薄,没多带个帮手! “哼,你们最好保证我孙子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否则老婆子我做鬼也要为我那可怜的孙子讨回公道!”广老太碍于黑面罗刹过于凶神恶刹,瑟瑟抖腿走远了。该如何办,还得去向贵人打听打听。 闹事儿的主角没了,众人也没散,都盯着冷枚使劲瞧,这般俊美的人错漏一眼便是遗憾!若言柴刀一收,再一瞪眼,人群立哄而散。 娘啊,黑面罗刹好可怕! 外头总算消停了,广虞琴睁着乌黑的双眸发呆,听到阿奶说要让浅掌柜配银子时,当着浅掌柜的面,他羞得无地自容! 此刻他满心满眼的不自在,浅掌柜真的很温柔,笑起来跟他娘有点像。阿奶怎么能讹上浅掌柜呢,若不是浅掌柜和若言姐救了他,他此时还不知怎样了! 明亮的眸子逐渐覆上悲凉的哀痛,像是泡在了苦涩的大缸里,压抑得他无法呼吸,爹娘还活着时他也不曾受尽委屈。 广虞琴情绪低颓,花娘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多大点事儿,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哪功夫,不如朝前看。” 广虞琴闷闷应声,裹紧身上被褥。他很久没睡过这般温暖的被窝了,还有方才的粥可真香。 进了后院,若言忍不住抱怨:“咋就答应赔她银子了,咱又没做亏心事!” “缓兵之计,乡下妇人整日绕着一亩三分地打转,怎地就想到了报官,由头虽假却挺有根据。”冷枚围着还在扎马步的浅瑄转圈“胳膊抬高点,大腿往下压,腰板挺直。” 浅瑄顶着满脑门大汗,依言照做。 这是说有人指点老虔婆,来找花娘麻烦?若言思忖间,耳边传来一声怒斥:“太无耻了!快把我放了,我跟去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在背后指使人恩将仇报!” 若言拍了一把不留毛:“老实点!” 广老太讹人的全过程他听得一字不落,不留毛急了:“我说的是真的,师门有训:见义不为,不义也!”想他师门最提倡个义字,他向来孝顺乖巧,怎能违背祖训! 见他说得极是认真,若言摸着下巴:“把你放了,想跑?” “快点,再晚就错过她跟人接头的时机了!怀里有块玉佩,是我亲娘留下的,就暂时抵在你们手里。放心,我会回来的!”不留毛满脸焦急,好似吃亏的是自己。 若言在他怀里掏出块长条形玉佩,似乎挺值钱,狐疑地看向冷枚。冷枚微微颔首,若言这才给不留毛解了绳子:“早去早回,山上还有活计等着你!” “知道知道,罗里吧嗦的”不带若言反映,下一瞬院子里便没了他的人影儿。臭小子人不咋的,功夫还行。 进屋见广虞琴醒了,若言才算松了口气,叮嘱他好生休息。转身去了屋子对门那间,如同往日一般,毫无预兆的推门进屋,揪出个裹着被子的大型毛虫。 桃仁燕昨儿夜半才睡下,先前被广老太嚎醒,好容易外头清静了,刚睡着若言这个恶婆娘又给他揪起来!心有怒火,却只能憋在心里,谁叫他武功不如人! 这天夜里,桃仁燕回到客栈事,累得快没了半条命。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像只拔了毛的鹌鹑,无精打采几近虚脱。 冷枚也不知咋回事,干了两天重活,人还贼精神,不见半点倦色!桃仁燕嫉妒得不行,功夫比他好厨艺比他好长得还比他俊,咋不上天! 待看到同样累得只剩半条命的不留毛,桃仁燕苦逼的心总算找到一丝安慰。这位今天挑着沉甸甸的粪桶,山上山下跑了数十个来回。 索性山上的菜地总算折腾完,若言也去还牛车了。桃仁燕顾不上用饭,拖着酸疼不已的身躯回屋歇下了。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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