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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是故意来此找你,然则此刻本少爷后悔了!”令竹腾地站起身,衣袖一甩,背对他站着道:“若早知你是这般的水工,我何用不远迢迢入魏?白瞎了本少爷的宝贵时间!”    “你不用激将我!你且说,我儿是否你们强掳走的?你是晋国人?”    “哼,绑你女儿?我有何必要绑你女儿?你就这般笃定她愿意留在这样一个爹爹身侧?”    孙石灵闻言如遭雷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女儿孙希童稚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我爹爹是最厉害的大水工!”    裴令竹转身看了眼他的表情,着实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也是赌,听孙石灵方才说话的语气,是有着傲气的。她不想对他追根究底地问为何不愿去别国治水,清晰可见的是孙石灵对自己女儿的在意与关心。    她赌的就是这一把——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一个在意女儿的父亲不想成为她心里的天神与英雄?    孙石灵默然良久,再也没有与她说话。    夜里,又来了个狱卒,站在牢房外阴沉沉地打量了一会令竹,让她跟着他走,说是要深夜提审最后一次。令竹抬头见那狱卒拿出一块黑铁腰牌,会意起身,却没有走到牢房门口,对着隔壁牢房那个窝着的身影道:“我是晋国公子竹,今日多有得罪。先生大才,我固然可惜,然人各有志,今日拜别先生,珍重。”    她躬身作揖停顿了一会,对面的牢房依然静默。令竹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且慢!”堪堪走到牢门,孙石灵终于说话了。    那阴沉的狱卒瞄到令竹脸上势在必得的表情,不禁一阵疑惑。    “我去晋国治水。你既是晋国公子,可否立下誓言保我小女平安?”    彼时的誓言不比后世,说是誓言那便是响当当铁铮铮的誓言,是赴汤蹈火上天入地都要执着坚守的东西。    令竹略一思忖,笑道:“先生言重了。令嫒身在晋国本是自由之身,她爱去何处自去何处。晚辈在此,敢与先生作保,只要令嫒身在晋国之内,必护得她毫发无伤,与先生终得父女团聚。”    “团聚……”孙石灵轻轻重复,又铿锵道:“绝岭通渠之日便是我父女二人团聚之时。”    令竹与那阴沉的狱卒俱是一愣。    只是一愣,令竹大步走到孙石灵面前,郑重作揖行了一大礼,道:“晋国能得先生襄助,乃国之大幸。此番前去晋国,一路艰险,委屈先生了。”说完,她朝那狱卒眼神示意,那狱卒倒也伶俐果断,将令竹从牢房引出,便前去开了孙石灵的牢房门。    “这是何意?”    令竹走到孙石灵常默然蹲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将头发胡乱一阵抓,“先生莫怪,今日暂且别过,你我晋国再见。”    孙石灵自然明白他们的打算,眼见眼前这年轻公子一脸坦然,不禁对他生出一阵好感,为这后生担忧起来,“那你该如何出来?”    “多谢先生挂念。我本不是孙石灵,饶是算账,也只有砸店的账。至于我为何在这牢房里……”令竹说着,轻轻一笑,竟毫不在意般往墙上一头撞去。    两人都未料到她有这般动作,俱是拦不及,不禁一震。    这晋国公子到底不是什么硬汉,一撞便出了血,血顺着额头鬓发滑落,配上那一头乱发,乍一看有些可怖。可怖的某人却笑得轻松愉悦,“好了,劫狱的人还要等到何时?再不走,天可就要亮了。”    “你这……”    “先生,走吧。”那狱卒颇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令竹,“撑得二日,立即救你。”    “无碍。还请大人即刻护送先生回晋。有李仪在,本公子不会有事。”    那狱卒便是蒙溪,他本烦这劳什子公子爷太过娇气又不受控,如今看来,晋王的眼光自是不会错的。今日好在是他自己来了,若是派手下护卫前来,怕是事情没有这般利索。蒙溪虽说有所顾忌,但在大事上却是毫不含糊,思虑极快。    没再多说,他撂下一句“自己小心”便带着孙石灵匆匆走了。    回到商社,一番梳洗换装,蒙溪立刻带着三十名护卫,护送孙石灵一道,快马加鞭赶回了晋国。一路上都有李仪事先的安排打点,意外的顺利。魏国国风不如晋国一般厚重素朴,大有奢靡之象,官场更是不如晋国清正廉明,收受贿赂拿钱办事的情况屡见不鲜。蒙溪一行人,假装是家中突生急事需要及时赶回的商旅,一路塞钱,竟直如畅通无阻。    孙石灵眼见蒙溪一行人目光中露出的不屑与厌恶,心生悲凉。    故国如斯,赤心何堪!    一日马不停蹄,在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出了魏国。蒙溪总算是心头松了一口气,又连连赶路,在天黑之前,到了青门关。一落地,他便招呼人来安顿孙石灵,吩咐在青门关休整一夜,明日再走。又赶紧叫来了斥候,分了十名行署护卫,派去魏国搭救公子竹。    想起那个柔弱公子说着笑着便一头撞墙的情景,一股激赏之情油然而生。那小子长是长得娘气了些,倒是有几根硬骨头。又念及他一言不合便砸了玉器店,不禁苦笑,那小子不仅有几根硬骨头,还有几根臭臭的硬骨头。    蒙岩还未回来,蒙溪与王陵桓一番交待,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孙石灵赶往王城。青门关与未央城之间不过几百路,若快马加鞭急行,也就一日行程,天黑之时,就在未央城门堪堪要关上之际,他们到了。进了城,这一趟任务便算一大半完成了。    蒙溪本想先带着孙石灵去行署的行馆入住,他先入宫回报晋王。却不料晋王一听得孙石灵已入晋,便着急着要见人,转而又让蒙溪回去征求孙石灵的意见。蒙溪回到行馆将晋王的意思一说,孙石灵倒也干脆,立刻跟着蒙溪入宫。    王书房已然竖起了一座大木屏,木屏上楔入了两根指粗的木棍,挂了一幅山河川流图,图上注明了一些地形地貌,还标注了可能开渠走道的初步构想。这幅图是晋王珩一边派人寻找大才水工,一边又搜罗晋国境内略懂水事的人绘制而成的,存的便是在寻到大才的时候,这幅图能够这般挂出来,一方面展示了晋国治水的决心,一方面也是给那水事才人施压。    孙石灵一进王书房见到满屋子的竹简公文与那大木屏上的山河川流图,便对眼前的情势了然于胸。他本傲气,见到晋王也未有行礼,竟是径自走到那山河川流图前,指着图中一处道:“此图不确,老夫几年前曾行至此处,此处有一山谷,西南方俱是石岩,林木萧疏,人迹全无。若从此处妄想开道为渠,其代价甚巨,费时费事,实乃得不偿失之举。”    秦珩见这水工目光如炬,不禁一阵激动,一点也不在乎他见王不行礼的事,当头一揖,恭敬道:“请先生教我。”    “这……”孙石灵也是一副遇强则犟的脾性,遇到秦珩这种发自真心的谦恭,只闹得一张大红脸,满身局促,也是像晋王珩那般当头一揖,结巴道:“晋,晋王大礼,弗敢受之。我,我一老头,只懂治水,不晓得礼数……”    秦珩起身扶起孙石灵,爽朗笑道:“先生莫要客气,请坐。”说罢,又对门口高声道:“张政,让等着的大臣们都进来。”    只听得书房门外应得一声,不消片刻,一班大臣便陆陆续续进了书房。直看得孙石灵一阵惊愕——这个时辰,晋国王城竟然还灯火通明,大臣们竟也是随叫随到,议事小会说开便开……    这样的作风,何愁大渠不成?何愁大旱不去?何愁大国不兴!    他心中又是激奋,又是悲哀,一番五味杂陈,眼见一班大臣与晋王俱是一脸认真,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解,便再无旁骛,心头仅有的关于女儿的小计较与小挂念也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大丈夫当成大业!何必自囚于国别之见!    王书房的灯又亮了一夜。    翌日日上杆头,这水事大会才散了。接连赶路的孙石灵到底是相较年老,体力不支。晋王一说散会,倒头便呼声大作,睡着了。惹得一般大臣一阵愣神后,与晋王一道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都累了,回去罢。休整一番,立时起动绝岭通渠之事,按昨日定下的计划,扎实推进,三年之内,绝岭通渠;五年之内,关东水网渐成;十年之后,本王要见到千里沃野的富庶关东!”    “巍巍大晋!”大臣们振奋一呼。    “都回去。”秦珩招呼一声,“小冬子,把孙先生带回行馆,好生照顾。蒙溪,你立刻着手为孙先生安排府邸住处,不能委屈了先生。”    “是,君上。”    蒙溪正要退出书房,秦珩似是才想起,又叫住他:“等等,回来的人就你与孙石灵?那,那小子呢?”    “回君上,臣正要与君上禀报此事。公子竹实乃故意砸店入狱,臣愚钝,当时不察。后来再仔细一番揣摩,才明白此事。本想前去将他救出,也顺便看看他与孙石灵说得如何,但当时事发突然又较为紧急,公子竹急中生智将自己留在牢房替代孙先生,以蒙混官府视线。臣一过青门关,便已安排人前去营救。”    “她用自己替代孙先生?”    “是了,君上慧眼识人,公子竹实乃良才。”    秦珩惊奇了。    蒙溪上报说她入狱时候,秦珩其实并没有想那许多。只存一心,她只消不坏事,便由得她去罢了。如今听得蒙溪禀报,竟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蒙溪嘴里说的那个人。    是裴令竹?他的王后有这般智慧胆识?    一阵愣神,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想念起那个女人了。多日未见,总觉得王书房没有她,缺了点什么。但具体缺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现在听着蒙溪说起她,他不禁又是担忧又是想念。    “她可有恙?”    “大体无恙。”    “大体?她受伤了?”秦珩追问道,一脸的紧张溢于言表。    蒙溪微愣,君上关心王室公子原是寻常。不过他怎么就觉得君上对这个王室公子的关心似是有些超出寻常?像是……关心自家儿子似的?    “回君上,为营造劫狱换人假象,公子撞墙自伤了。”    “速将公子迎回!不许少一根头发!”秦珩突然厉声,“若有必要,让王陵桓带兵压境,我晋国的公子不容得有分毫闪失!”    蒙溪一惊,不敢怠慢,立时赳赳道:“是!臣立刻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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