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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令竹伺候了秦珩上早朝后便让王宫车夫驾车来到了老丞相甘轼家中。老丞相甘轼仅有一对儿女,幺女甘瑷可谓是他的心尖肉,自小宠到大,比之于裴老太傅对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经由丞相府家老领路至大厅,裴令竹坐了一会功夫,那甘瑷便脚步匆匆从内堂走来。她眉眼生得活泼俏丽,一双乌黑的眼睛满是天真美好的潋滟,算起年岁来,她也就比令竹小了三岁,刚及笄两年,却还透着浓郁的孩子气。    令竹微微颔首低眉,在清亮的茶汤里,她望见自己简单婉约的发髻,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难以忽略的端重与沉稳——好似是比那甘瑷年长了十岁。    她微不可闻地轻叹,眼见甘瑷走近了,起身微笑。    甘瑷十分懂得礼节地对她行礼问好,待眼前的女人露出自己熟悉的笑容,她仿佛是松了口气,立刻坐到了令竹身侧,撒娇道:“竹姐姐,你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了。爹爹说你嫁给君上了,每日里都好忙,我看竹姐姐瘦了许多。”    令竹对这儿时的小跟班并没有多深的姐妹情,小时候小儿年幼无知,来往玩闹的事常有。女孩子随着年岁增长,大约是出于某种规律,慢慢的,来往也就少了。如今看着甘瑷这一份热络,想来除了儿时那点浅淡的情谊之外,更有自己身份的促因。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捡了其他话头道:“有些年没见你了,近日得了些空,请了君上的恩准来看看你。”    “竹姐姐与君上感情真好。”甘瑷笑道,她自然知晓王后要出宫便是一句话的事,哪还需要特请君上允准?托了她一张俏脸的福,一笑起来便是无边的天真可爱,仿佛真的年幼无知似的道:“出来窜个门看看小妹还要君上放人才行呢。”    令竹道:“你啊,到年纪了,都学会取笑我了。”    甘瑷脸上一红,“我哪有?”    “如今十七了?”令竹望着她脸上的红霞倏然退走,“可有意中人了?”说话间她脸上的红霞又倏然升起。    “哪有竹姐姐这样直接问的!”    “怎么?有了意中人不好意思说?”    “竹姐姐也惯会取笑人,我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的什么意中人。年幼时候还有姐姐你与溪哥哥陪伴玩乐,如今……”她说着一声轻叹,“就只剩我一人了。”    令竹笑道:“晋法可没规定你不能出去找男子玩,原也是你乐得待在家中……”话刚说一半,顾言希突然进门,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令竹脸色一变,也不待多言,立时便与甘瑷告辞了。    一路匆忙赶回王宫,快到王书房的时候,一个侍女从书房里出来,手上端盘里是碎裂的杯盏残片,“君上又发怒了?”    那侍女见到令竹,连忙福礼,直如大赦般道:“王后您可回来了,君上方才匆匆下朝便进了书房,魏公公见您不在,便叫我一道服侍茶水,可……可不知怎么的君上就是不满意。”    “小冬子呢?”    “正去烧茶了。”那侍女见令竹要进书房,又补充道:“魏公公也被君上呵斥了。”    哦?    令竹有些讶异。以往秦珩就算发火,通常也绵延不到魏冬身上,到底是从小跟在身边的内侍,有许多习惯与事体都是他熟络些。如今他却连魏冬也烦了看不顺眼么?    不再多言,她先去魏冬处取了烧好的茶水,看着端盘上摆好的五个杯盏,默然进了书房。入眼便是秦珩冷峻的眉眼,仿佛又要发火,却在见到她时蓦然收敛了几分,撇过头与眼前几位大臣旁若无人地继续商议。    她眼眸一扫——    蒙岩回来了?这行色匆匆毫无喜意的凝重模样,莫非边疆出事了?    摆好茶水,令竹轻轻地走入隔间,可以听见秦珩和蒙岩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沉重,她本无心,还是听了几嘴,这一年间北地匈奴南下抢掠的次数愈发频繁,咸原郡守军与人民皆是不堪其扰,如此拖下去不是益事,是以蒙岩让副将王陵桓守在咸原,自己则快马轻装回了王城,听他的意思是想请战,力求以一击大溃匈奴。    秦珩更有别的考量,仔细询问了蒙岩心中策略又与几位机要大臣详细了解了如今国中情况……一番论讨不决,两个时辰后,他便让几位大臣回去了。    令竹自隔间走出,招呼魏冬收拾了茶具,惟留下秦珩与蒙岩的,又添了热茶。    蒙岩此时才正眼看到令竹,他念及方才议事前君上的无名火,而此女子一进门便好似有法术般,君上竟没有再发火。略一思忖,大约是明白了——这个侍女与君上关系不一般。    “竹儿,你与蒙岩是第一次见面罢?”    “是了,第一次见到威猛如虎的蒙将军,久闻不如一见了。”    秦珩骤然笑道:“如虎?哪里如虎?我怎的没看出来?”    私下里,秦珩是将蒙岩视作兄弟的,是以也不甚拘礼,国事说完便闲碎了几句。却愣怔了蒙岩,他不由得心头打鼓,这侍女这般作态……是否有些不当?他一向性子耿直,但事关君上后院也不好多言,只道:“君上与我二人叙话,不如不喝茶了罢?”    “嫌茶味淡,开口便是要酒喝,我看可不止如虎而已了。”令竹笑了笑,看向秦珩,只待他说一声好便要去取酒。    “你一个侍女,恁地如此多话?”蒙岩实在没有忍住,这侍女言语间的态度着实让人不快,便有些冷了脸色。    见此情景,秦珩与令竹自是心明,这蒙岩是将她当做侍女了。    他瞥见令竹嘴边的笑,就将一句解释咽回了肚子里,好整以暇听令竹道:“嗬,蒙将军好大的口气真是吓住小女子了,哪还能迈开腿去取酒,只怕君上今日这酒是喝不到了。”    “你……”    秦珩道:“那如何是好?”    “君上若是不弃,便扶我一把吧。”    话音方落,秦珩起身将她扶了起来,在蒙岩瞪得铜铃大的眼睛里,令竹笑意盈盈地出门取酒去了。    “君上,她……她这……”蒙岩理解无能,不能自抑地说道:“君上你怎的如此由着她?”    “她是我妻,便不能由着一次么?”    !    蒙岩冷下的脸立时红透了,“君上你,你怎的都不告诉我!”    “未能抓到时机。”秦珩淡然一笑,“你是今日才知晓我已娶妻一年多了么?”    蒙岩想起秦珩大婚一过,他便几乎是马不停蹄去了咸原郡镇守边疆,还真是没好好见过这位王后。大婚那天红纱罩面,也看得不甚清晰,如今这一看,王后倒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只是君上竟让她在这王书房里做服侍么?    他想着,又心直口快道:“我,我倒是以为她是君上新进的侍女……”    “我哪像你?”秦珩闻言嗤笑道:“你与你那侍女如何了?”    “甚,甚如何了!”蒙岩声音低了下去,“将她收作妾侍便了了。”    “未有妻,先纳妾了?”    蒙岩也知道这不合适,于是叹道:“君上有所不知,若得家父同意,我哪还会只予她妾的名分,哎,家经难念。”    “噢,既是如此,我便不与你张罗你的婚事了,你自去说服你爹便是。”秦珩突生了些少年心性,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见令竹提酒而来,起身接过道:“实在说服不得,便一醉方休罢了。”    “君上……”蒙岩此番再见令竹便有些脸红,又是如此私下的话题,也不再多接话,对令竹郑重行了一礼,“方才蒙岩多有冒犯,还望王后海涵。”    她福身回礼,“蒙将军见外了。君上便是与蒙将军一起才有这般真心笑容,我可是巴结将军还来不及,哪还有海涵一说。”    “诶,多话!”秦珩将令竹拉到身边,“我与蒙岩兄弟多年,还用多讲?”语气里却无怪罪之意,他提起酒杯与蒙岩碰杯,“来,你我兄弟多日不见,且暂放国事,痛饮一时!”    “君上盛情隆恩,岩不敢不从。”    “哈哈哈,你小子上哪儿学来的劳什子礼节!啰嗦!举起杯来,喝!”    在茫茫的夜色里,王书房的油灯亮了许久。这一夜却不是为了国事通明,而是为了一个儿时的玩伴,为着一份多年的兄弟情谊。在秦珩身边的一年多时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秦珩为了一个臣子暂且放下国事,可见蒙岩于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重的。    而曾几何时,前世的她将蒙岩视作一个草莽野人,仿佛他只知挥刀砍剑,粗蛮得不行。每每秦珩与她提及,她总皱眉避谈,不愿多听。如此想来,那时秦珩是将自己心中的儿时兄弟说与她听,她却是拒绝的,彼时的君上怎能不感觉到寂寞呢?    她看着此时秦珩脸上真心的笑容,不由得也发自内心地微笑。    乐他所乐,念他所想……也许体贴才是学会爱的第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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