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新年的王宫很快便陷入繁忙中。 与往时不同的是,今年晋王破天荒得没有在年初一就晨起理国事,尤其破天荒的是晋王今年竟有三日不理国事。从年初一到年初三,他一直待在甘泉宫里,与寻常过年节的君王没有什么不同,时而凑上了,还能在门外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众人都只道是王后有奇招,竟能把晋王留在后宫三日,但也不甚稀奇——她是王后,自然是国君心尖上的人,以往国君孑然一身,心上无人,自然便钟情国事了。 一向钦佩晋王的宫人们对这位年轻的君王有十二万分的理解,同时也多了一份钦佩留给年轻的王后。 自年初五起,王宫里便热闹了。 新春祭祀礼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国君祭天地日月,王后祭先蚕坛,一应礼仪程序都极为复杂,且需要准备的祭祀用器与物件甚是繁多。秦珩与令竹二人虽说都不是第一次行祭祀礼,但总归拗不过这礼数,一忙活,时间一眨眼就走到正月底。 祭祀礼定在二月初二这一日,民间所谓的“龙抬头”日。 祭祀礼前五日,国君与王后都进入沐浴斋戒礼仪程式。 在斋戒的第二日,蒙溪疾步匆匆进了王书房,一番禀报后,晋王案上的茶盏被狠狠打落在地,晋王暴怒的声音响起,“荒唐!”久久回荡在廊间。 躬身守在门口的魏冬浑身一抖,他耳朵微微一动,隐约听到王书房内谈话后,踩着碎步去备凉茶。 王宫厨室内,年轻的王后正一身轻便地在准备国君的午膳,见到魏冬进门,便将手里的食盘递给他端着,一应膳食都装在密封的器皿中一一陈列于食盘。身侧侍女在她行至门口时适时将披风伺候着披上,主仆三人踏着一路冬寒慢慢走向王书房。 走了一半,魏冬轻咳一声道:“王后,君上正生着气。” “何事?” “冬子不敢打听,只听闻君上在书房怒吼魏王老匹夫,说是嫌王女嫁不出去竟至于这样下作。多的话,冬子不知了。” 令竹脚步一滞,“王女嫁不出去?” 顾言希在一旁立时开口道:“该不是那魏王的女儿来了罢?” “不合礼节。”令竹看了她一眼,“两国联姻的礼仪程式虽说没有那般繁杂,却到底不至于不吭一声便将人送入他国境内的地步。此举更是有辱国风。” 老魏王再昏庸,竟至于此了? 顾言希本也不是什么懂礼节的人,闻言便轻哼不屑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谁知道那老魏王是什么样!” “……”令竹轻笑,“有几分道理。”话音刚落脸色便又冷了,“话不宜多,如此寒冬,省些气力御寒罢。” 顾言希低下头前看了眼一脸深沉的魏冬,突然觉得自己这智商确实有点不够用。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倒觉得眼前王后显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了,着实能算个好主子。后半路便不再多言,在王书房门口将王后披风取了,就兀自去走廊口等候——王后一般要到晚膳时候才会差遣她。 天雪落纷纷,她抱着披风暖手,怔怔抬头望了会灰蒙蒙的天色。不比那些惊天动地的穿越情节,她来到这里的日子,有苦有难有泪有笑,但终归于平静。饶是进了王宫,她也不过一个普通的宫女,并不曾真如书上那样,平步青云而跃居君王枕。 这能算是命运不曾眷顾她吗? 她回头望见王后神色淡淡提着裙裾进了书房,路过的内侍对她微微点头以示友好的招呼。不禁有些浅浅的欢喜与释然——老天爷的眷顾法大概能写成一本书,像新华字典那样,拥有许多多音字与多义词。 王书房里,一片狼藉未去,秦珩的黑脸仿佛延长了冬天的凛寒。饶是魏冬服侍他多年,还是对君王盛怒害怕非常,将食盘在案几上一放下就望向令竹,“你先下去罢。” 魏冬松了口气,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默然行礼退下了。 令竹略略将竹简、羊皮纸和歪七倒八的茶碗茶盏一收拾,密封的食盒一样样摆在了案几上,摁下铜扣,清淡素食的香气便飘然四溢。 “君上这沐浴斋戒可是不过关了,清淡素食是容易,这清心啊,还真难。” 秦珩怒气未消,硬声道:“这魏老匹夫,昏聩成这般不像样,我都替他害臊!” “如何?莫不是将女儿直接给你送上门来了?” 秦珩气息一滞,神色几分不自然,“你倒又知道了。” “妾无非是瞎猜。往先听闻君上说过,冬日无战事。那魏王想必是急惶惶等着开春速攻韩国,这样一来,哪有甚时间安排婚事?左右也是君上的人,怎么个嫁法索性不论了,能睡在君上枕边才是正事。” “如此荒唐!他堂堂魏国竟是罔顾礼节,亏他做得几十年魏王!” “老魏王子嗣众多,不过是丢个女儿出去,有甚要紧?” 秦珩捉见她语气里几分嘲弄,冷哼道:“他自己不将他那女儿当回事,却丢来我这里,莫非是希求我将她当宝了?” 令竹突地嫣然一笑,熠熠发光的眸子清亮亮盯着秦珩道:“这可说不准了,万一……君上甚喜呢?” 他一时无言,被魏王薄待的气恼换成了另一种气恼,不由得斥道:“我秦珩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么?” “义?何义?” “哼,装傻充愣。” 令竹笑得更开心了,柔软的身子挪到他身侧,不发一言地将他右手捂在自己双手掌心。她在外头行走了些时候,这会正冒热气,而秦珩的手却有些冰凉,等下执筷的时候怕是不方便。她总在这书房服侍陪伴,手算不得光滑,但还是比他的一双粗茧手要好多了。 丝丝缕缕的温暖从她掌心传递到他的指节与皮肤,轻柔的摩擦让手背有些发痒,仿佛是她又长又软的发丝拂荡在心尖上。 “竹儿,今夜去甘泉宫睡。” 她低着头笑,“君上,几日后要行祭祀礼。” 秦珩皱起眉,忍不住抱怨道:“恁多礼数!” 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可爱的,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的依恋。将膳食盛好了,递给他,令竹拿捏着语气道:“不如见见她罢,总好过在这里生着气,平白劳我珩哥的神。” 他依然有些抵触,“有甚好看?不过是个女人。” “那便悄悄见见好了。过了祭祀礼,也好出去走走。” 闻言,秦珩笑了,“是你这鬼灵精想出去玩了罢?找这样的由头。” “是,令竹还想去南阳古寓玩玩呢。我与那里的梅姑可算得琴瑟友之了。” “那便依你。我也想去那里看看,如今天下士子都做何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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