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很快就到了,一番诊断,秦珩倒算安心,只是受了风寒。但老御医又说,王后积日辛劳,是有些累着了,才这样容易受寒。秦珩想起他们在燕方池的事,就觉得不像话。他是个大男人,挨冻受累不算事儿,竟拉着令竹一道胡闹,真是没点分寸。 诊断结束,让越秀跟着御医去煎药,他又在床边坐下来。 “竹儿,待宫中事情落定,你给我生个孩子罢。”他轻轻摸着她柔软的手,“先要个儿子,再要个女儿。儿子要像我,女儿就像你了。” 裴令竹听得荒唐,还是忍不住笑了:“当王上当上瘾了,真当甚事都归你管呢。” 秦珩脸色几分凝重,还是笑着摸她的头,“我待会要与方涓议事,这几天都会忙,你好好在这里歇息,不要进书房陪我,晓得么?” “嗯。”裴令竹点头,她本也有心无力,便道:“我去甘泉宫罢,该见见魏妗了。” “你想见就见,莫要累着,别的一切好说。” “君上去忙罢,我不是小孩子。” 秦珩又等了会,煎的中药还没到,魏冬却说方涓到了,便不执意要喂裴令竹喝药,抖擞精神出去了。 裴令竹一个人坐了些时候,越秀侍候了喝药,就回了甘泉宫。她头脑有些混沌沌,睡了一觉,醒来正是夜半。未央王宫不似别国王宫,守卫森严,却是依地形而建,故而不像魏国王宫那样,想看见些活物,都得由外头往里带。 这样的夜半时分,王宫里有些许虫鸣,离春天愈近,它们愈发兴奋。 甘泉宫只她一人,想来秦珩还在王书房与方涓议事。裴令竹转了转身子,把手伸到空荡荡的床褥上,她如今已很难想起上一世的自己是如何在凄冷的夜里等秦珩的光景了。本以为怨他恨他都那样深彻,是再要磨折一辈子,却不想,忘性这样大。 她轻叹一声,把一个小棉垫子放在那空处,手搭在上头,又渐渐睡过去。 直到东方初露晨光,秦珩才披星戴月地回来,让越秀和魏冬都退下了,他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边。她小小的人儿缩在被窝里,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他轻轻掀开被子,见到一个小棉垫子被压在她手下。 秦珩心中一动,脱了外衣睡到她身侧。甫一入被,她尚未睁开眼,便挪动身子朝他靠过来,轻轻的呢喃声在耳侧响起:“珩哥,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挪开小棉垫子,抱着她,就觉得全身都温暖起来。 晨起时,裴令竹埋怨秦珩:“你可知道风寒是染病?我躲在甘泉宫里头都躲不掉你。” 他晓得她心思,二话不说搂起她亲了口,“我身体好,不碍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用膳时我再过来。” “不用过来,该忙就忙。晚些时候,魏妗过来。” “好。” “今日,君上给秦备传个信儿,午后遣他过来看看我可好?” 秦珩知晓她的意思,就道:“不必通过我,你是襄助王室族长,算半个领事,直接给他下令便好。我们秦家的儿孙,没有这多的弯弯绕绕,他明白。” “也好。” 裴令竹坚持不靠近秦珩,让越秀伺候了他一应小事,也不出门送他,兀自在榻上休憩。打了个盹的功夫,越秀禀报魏妗来了。 裴令竹让侍女将屏风搬来,倚靠在榻上,身上披了一件狐裘披风,闲散而慵懒。 魏妗那打量的目光进门就被屏风遮挡,室内弥散着一股不浓不淡的药味,她微微蹙眉,毫不避讳朝屏风后看去,无奈那绣花与厚布只能让她看清榻上之人的大概轮廓,瞧着是有些清瘦的女人。 她就是王后? 魏妗行礼道:“魏妗见过王后。” “不必多礼。”略微沙哑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有一丝虚弱,却不失威严:“公主在宫里住了些时日,怠慢了。本宫身体不适,不便与公主近身,还望理解。” “不碍事的。”魏妗道:“是我失了礼数,这些天才过来见您。只是……之前听晋王身侧的婢女有言,王后您疾病缠身,不爱见生人。这才……迟迟不敢前来拜见。” 屏风后的人轻笑了一声,声音几分冷意:“哦?有这等事?哪个婢女这样大胆,嚼本宫的舌根子?” “许是随口说说,是魏妗太认真了。王后莫要以为这是我的托辞才是。” “公主有心了。这晋国王宫是大了些,能有公主陪着说两句,倒也解寂寞。我这里没有恁多规矩,你不必拘谨。日后都是一家人,随意些罢。” “谢王后抬爱。”魏妗说着在一旁席上坐下了,几番斟酌,才又道:“王后房里好浓的药味,不知您身体可好些了?” “噢,老毛病了,谈不上好不好。” 果然是积病。魏妗心思几转,叹道:“哎,不如往后我多来几趟陪陪您。人在病中,总是感觉寂寞,我可与您说道说道我们魏国的趣事,可好?” “甚好。公主久居深宫,还能有些趣事说道,不容易。” 魏妗笑道:“都是宫里头的婢女内侍,闲来无事就爱说道些细碎的小事。大魏王宫里头,哪儿都是人。我父王几乎夜夜都在不同的妃子那里,总有些风声漏出来。那些妃子们啊,不怕您笑话,争来抢去,可是精彩了。” 裴令竹脸上都是戏谑的讽意,愈发觉得这魏妗不像话。自己的家丑竟拿到别人面前来当闲话唠嗑了,那老魏王果真是个会教闺女的。 “哦?今日闲着也闲着,不如你说几个听听?” 魏妗娇笑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后宫里头的女人心思多少活络些,总想着到王身边去。我父王啊,有不少妃子都是贴身侍女来的。一朝飞上枝头,瞧着是光鲜了,日后却总也少不得受人嘲笑。” “说得是。” 受了鼓励,魏妗很是开心,又有意无意,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眼看屏风后的王后兴致越来越低,一副要睡着的模样,她才告辞离开。临走前,她又望了眼甘泉宫的匾额,对自己今日的拜访非常满意。 她走了有一会,越秀才道:“王后,这个公主……对您太无礼了。” “哼,自作聪明。”裴令竹面色不善,但心里又对这魏妗的愚蠢有几分怜悯,“想在晋国的后宫里头搅事,不知是谁给的勇气。” “王后,公子备在偏室等您一会了,是否现在请他过来?” “嗯。” 秦备一到,裴令竹就让侍女把屏风撤了,掩面轻咳,并提醒他:“我近日染了风寒,你仔细些,别染了去。” “王嫂感觉如何?”秦备脸色有些阴霾,他方才在偏室坐着,实在是时间有些久,就起身走动一番,在门口听了几句魏妗和裴令竹的闲话,都是些魏国王宫里的小事,魏妗说得滔滔不绝,他却听得心头不痛快。 裴令竹知道他心思,直接说道:“你听到魏妗说的话了?听了多少?” 秦备猝不及防,一阵脸红,嗫嚅道:“一,一些。备失礼了。” “无妨,本也不是什么秘事。”裴令竹坦然道:“秦备,今日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这魏妗我是不看好的。” “这……王嫂何意?” “如今我帮着驷车庶长管些琐事,你与她的婚事我便说道几句。你年轻,整日价在国事公事上,想来女子接触得少了。原本我与你王兄觉着这桩婚事不错,两国交好,也可谓是喜上加喜。但是,现在你看呢?” 秦备平日也参与国事,裴令竹话说到这里,他便有数了,“备与魏公主本无瓜葛,不过是为国行事罢了。” “你不喜欢那姑娘?我瞧着倒还算美貌了。” 秦备讶然,抬头望见裴令竹眼里的笑意,脸又红了,“王嫂取笑了。” “男欢女爱本也是常事,你若真于她有心,你尽可告诉我。我是过来人,调|教个小姑娘倒不算难事。” “王嫂……”秦备的头越发低了,“这,这……” 裴令竹等了会,秦备愣是没能再说出个字来,她笑道:“看来你是于她真无心了。”转而话锋一转,调侃的语气霎时多了冷意:“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秦备道:“但凭王嫂做主。备此时无心婚事,只期望趁着年少力强,可多帮助王兄一些,为我大晋东出出一份力。王嫂不必为这等小事顾忌许多,只消于国有益,告知备一声便是了。” 裴令竹默然看他,恍然间想起多年前在庭院里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兄弟俩倒有几分相似。 “那我就放心了。其他无事,你忙去罢。” 秦备行礼,“王嫂保重身体。” 两人走后,裴令竹颇为头疼地想了些事,在临近晚膳时睡了一觉,醒来正是夜半,甘泉宫还只有她一个人。她风寒未愈,也不打算冰天雪地地跑去找秦珩,干脆安心在养病了。谁知一连三天,都没见到秦珩的踪影。 第四日,她遣越秀去王书房看看情况,未出门,魏冬便着急忙慌来了。 “王后,君上让冬子过来跟您说声,这几日国中出了大事,怕是没能顾上您,请您安心养病。” “知道了。你回去罢,好好照顾君上,尤其是餐食,要仔细了。” “是,王后。”魏冬来不及喘气,领了命又立刻回了。 裴令竹站在门口,望着王书房的方向,深深叹了口长气。 这日头一天天变暖了,寒冬渐渐过去,春风一起,万物复苏,蠢蠢欲动的时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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