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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整个晋国王宫的气氛陡然变了。    原先那种犹豫踌躇的备战氛围慢慢变得尖利敏感,有不少生面孔的宫人都带着绝对警觉的目光在王宫里行色匆匆。    而最为大胆的要数魏妗。    她在五日后堂而皇之走进了王书房,在扫视一圈后又风风火火进入隔间。在这个弥散着药味的小地方,她摆出一脸不知真假的关心,扑向了正半躺在床上的晋王。晋王脸色灰败,身上盖着后背,从被口可以看到一部分缠在他肩头的棉布带子。    眼见她如此无状,一旁的裴令竹大惊失色,一手拉住她,一手护住晋王,整个身子都拦在她面前,“魏公主!请您退后!”    “晋王身边一个小小的服侍宫女,竟也敢这样大小声了?”    “请您退后。”这个“小小的服侍宫女”仿似跟她杠上了,竟是寸步不让。    魏妗大为光火,“放肆!”她奋力一甩袖子,“来人。”立刻有两个带兵器的侍卫走进王书房,连带着面如土色的魏冬也一并连滚带爬进了书房隔间。    “把她给我拉下去。”    “慢,慢着。”花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的晋王这时开口了,“她留下。”    “晋王。”魏妗的声音比起之前的唯唯诺诺,有一种咸鱼翻身的怪异底气,“您这会身负重伤,不如还是让我来照顾您罢。这些侍女笨手笨脚,做不来的。”    晋王缓慢道:“每日几服药,每一碗药在何时喝,几分热乎,这样琐碎的小事只有她知道。你不放心,坐在这里看着就是。”    魏妗听着,心头几丝狐疑:这位晋王对自己这样的态度,莫非是知道大势已去?竟也不怒么?    很快,她的疑虑得到了证实。    眼前这个曾经英姿飒爽的晋王,不等几句话说完就气若游丝地闭上了眼。他的虚弱,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感知到。看着他这般颓然的模样,魏妗心里没了那点复仇的快感,这个人曾经不要她,如今却只能苟延残喘地躺在这里任人摆布。    她有什么好介怀的?    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他们可算是扯平了。    她于是干脆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叫非衣的宫女忙来忙去,魏冬又进进出出,总算是把一碗药给端在手里,又万分艰难地一点一点喂进晋王的嘴。魏妗看着觉得无趣,一刻钟后便出去了。    许多事在许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然又堂皇地发生并进行着。    魏妗几乎每天都会进王书房,她始终对晋王身上的伤很感兴趣,被那个讨厌的非衣拦了几次后,终于有一回让她得手了。她在非衣去膳房的时候,趁着晋王熟睡,拉开了那缠在他身上的棉布。    他一身劲骨,却偏偏被那一大坨的腐肉给毁了。    麦色的肌肤上赫然是暗红色的一处脓烂,随着棉布的揭开,血肉模糊仿似烂疮流脓的惨状映入她的眼帘,并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很显然,御医的医术并没能将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晋王救回原样。    魏妗到底久居深宫,这种场面见得少,一眼见到,便承受不住跌坐在地,双手颤抖。    正逢非衣从膳房回来,眼见晋王的伤口暴露,她惊得砸了手中的药碗,踉跄跌到床边,“君上,君上!”她哭着,一边利落地将伤口整理好,一边毫无礼数地回过头,瞪圆的眼睛似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伤口不可见风,不可见光,君上他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要害死他!”非衣声色俱厉,那紧张的模样看在魏妗眼中有几分悲凉。    她不甘示弱,定了定心神起来,“我不过是关心一下晋王的伤势,你作甚大吼大叫?在这晋王宫里,何时轮得到你来发怒?”    非衣不管她说甚么,抓住她的手就将她拖出了这充满药味的小隔间,“走!你不要再来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蛆虫打了什么主意,祸乱晋王宫,你们会遭报应的!”    隔间的门砰一声关上了,伴随着里头传出的柔弱哭声,她心神大震地在门外站了好一会,最终没有选择强行入室,而是转道到了皇宫的一处偏室。    据宫人说,这里是太后去南山离宫前的住所,平日有人隔三差五前来打扫,却也是人迹罕至。这处宫室和整座晋王宫的气质是一样的,恢弘而大气,鲜见装饰,如今没什么人在,显得凄清孤寂。    魏妗疾步入内,不用人带路就径直走到宫室内的主厅。    “你愈发放肆了,不等人通报就直接过来,是将晋王宫当做你家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正坐着喝茶,他虽是质问,语气却平和,听不出喜怒。    “再掩饰也是无用。”魏妗道,“他们知道了,那个侍女说了,她知道我们在打什么主意,也知道我们祸乱晋王宫。”    黑衣男人喝茶的手一顿,眉目微挑,“哦?那这也是晋王的意思了?”    “他如今瘫在床上,还能说出什么话来?那侍女日夜陪着他,与他的宫妃不过是差了个名分罢了。”    “缘何?”    “我猜或许是那个久病缠身的王后使然。那王后我接触过几次,绝然不是个好欺负的。看着柔柔弱弱一女子,但她嫁入王宫这两年,膝下无所出却保得整个后宫只她一人,想来是有特殊的手段。”    黑衣男子冷笑道:“裴太傅之女,何种手段?”    魏妗对黑衣男子有几分惧怕,但也只是几分,一闪而逝的恐慌过后便有了些底气:“裴太傅曾经是少年晋王的老师,他二人之间有何成年旧事,大人不比我清楚么?我只是说我在这王宫里的这些日子所见到的罢了。”    黑衣男子似是有所思,兀自沉默了会,便道:“知道了,你回去罢,原计划不变。”    魏妗走后,他放下茶杯,慢慢踱步到门边,看着庭院里抽枝发芽的柳叶随风飘飞,许久才悠悠叹道:“也该知道了。不知道,才是问题所在。”    魏妗离开后,心中有些不放心,她又折道来到甘泉宫。对于这位神秘的晋王后她确实拿捏不准,但如今箭在弦上,若要她说晋王后恐生异数,岂不前功尽弃?更何况,这晋王后再如何神秘,也逃不开她那个病怏怏的身体,能翻出什么花来?    饶是这样想,她还是强行进入了甘泉宫。    之前几次拜访,都是在屏风后见到这位宠辱不惊的王后,今天她冷不丁到来,不管怎么说,对方总不至于永远在准备中。她不等侍女通报便直接推门而入,惊得一干侍女连连要拉住她。    她让身后的随从将那些侍女挡了,不管不顾进了甘泉宫内室。    偌大的屏风上刻着青竹,与这宫室的冷清基调分外相合。她来到床前,用一种敷衍的语气作礼道:“王后久在病中,魏妗心中放不下,想见见您。”说话间她便掀开帘子,却不料里头的人一个踉跄跌了出来。    蓬头垢面又披头散发的一个瘦弱女子就这样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手上有一些新伤痕迹,似是近期才受的伤。乌黑却蓬乱的头发遮挡了她的半边脸,魏妗只能窥见她露出来的半边脸,空洞无神的眼睛伴随着一圈乌黑的眼窝,她形如枯槁。    不等她惊讶回神,眼前这位晋王后便剧烈咳嗽起来,掌心捂着嘴,没等咳完,她摊开的手心里就有一滩暗红的血。    “御,御医……”她的声音比之前一次见到,更为嘶哑难听。    听到动静的侍女赶来,领头的是越秀,一见如此情景,神色大惊,来不及招呼魏妗,便熟练地将晋王后抱回床上,放下帘子,利落吩咐道:“快,叫御医来!王后又咳血了,快!”    魏妗有些被吓到,但还是仔细地又看了会这位晋王后,她觉得有些眼熟,却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想来大概是之前每次见到,要么隔着屏风,要么隔着纱帐,她多少朦朦胧胧地见过她隐约的剪影——虽然印象不深,但确实是一个清瘦的女人。    确定后,她便也不愿多留,不等越秀招呼她,就甩甩袖子转身走了。对这个充满药味的宫殿,她有了一丝厌烦。这些时日,不管是王书房还是这甘泉宫,到处都是药味,仿若是整个晋王宫都浸在了药液里。    果真,这晋王宫是无药可医了,也难怪落到如今这般被外人指使的田地。    魏妗走后,甘泉宫里床上的人却一跳而起,将越秀带来的汤水都用来漱了口,“王后是怎么算到的?怎的能这样神机妙算?她怎么晓得魏妗去了那地方回来后定要走甘泉宫?神了,真是神了。”    越秀笑道:“王后脑子转得快,向来是运筹帷幄的。她与晋王二人定会守护好这王宫,谁也别想占去了便宜。”语气间满满是崇拜与自信。    床上的人点头道:“是啊,若不是王后,可能现在我是死的了。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从那样的山贼窟里逃出来。”    “你别多想,安心在这里养伤。王后说了,此后几天你只安心在这里做个病人便是,御医给你开的药都会对症,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两日后会有别的侍女来照顾你,王后吩咐了另外的事情需要我。”    自顾言希走后,越秀一直跟在裴令竹身边,这点她知道的。如今她一副病体,也不指望能给王后帮点什么忙,故而无异议。    越秀静静看了会窗外飞扬的枝叶,躁动不安的小叶子似乎不甘于待在树上,毫无规律地在风中肆乱摆动,真是个不太平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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