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兰姬一脸丧气,目光由涣散到聚焦,落在裴令竹身上时,立时爆发出冰冷刺骨的恨意,她上前一把大力就哗啦啦打落了桌上所有的碗盏杯盘,咬牙切齿道:“滚!你害了我儿,又逼我杀死魏郎,你这毒妇,给我滚!” 门外的脚步一顿,魏冬闻声正要上前,被一只手拦住。 他于是默然退后,和同行的人一起站在了门外的廊柱边。 “越秀,让人再准备一份过来。娘没有胃口吃,我可还是有的。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是,王后。” “你?”太后闻声瞪视过来,“你有身孕了?” “这不是娘一直都渴盼的么?怎么这样一张不高兴的脸。” “哼,恐怕是不是我儿的孩子还两说,我高兴甚么?” 裴令竹一点也不生气,端坐着,悠然道:“娘是什么样的人,便看谁都一个样吗?事到如今,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不清楚吗?” “你什么意思?” “娘的一生始终都在为自己做打算,无视先王的心苦,只求快活;无视君上的痛楚,只求享乐。美其名曰,追爱逐爱,却从来罔顾太后之尊。您的一生,几乎都是荒唐而不可取的,唯有两点,您做的不错。” 太后冷哼,“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其一,您生下了君上,虽说您给予的抚养教导十分有限,好歹您给了他生命;其二,您选择了我。我从前问过,为什么会选我?您说的是,我看君上的眼神让您知道,这个女人会爱秦珩一辈子。这一点,对了。” 太后狐疑地皱起眉,心头有一丝淡淡的寒意,“我何时问过你这样的话?” 裴令竹道:“无所谓何时问过,今日这一顿晚膳,且当是身为儿媳的我,孝敬母亲。” “孝敬?哼,你将我逼至绝境,你跟我谈孝敬?”太后冷笑几声,“虚伪!” “虚伪也罢,真实也罢,今日这一顿饭后,太后便要与这王宫永隔了,不管是您的哪一个儿子,恐怕这一生都再难见到。我虽不是您亲生,不如且当半个女儿,由我为您送行。” 太后仿佛此时才意识到,她的身份其实是阶下囚,脸色霎时灰败了,“你要杀我?” “多虑了,若要杀,何必留到今天。” “你要囚禁我一辈子?谁给你的权力?谁许你这样做!” 裴令竹从袖中掏出一封羊皮纸模样的书信来,那羊皮纸边角多有磨损,瞧着有些年头了。纸一摊开,熟悉的笔迹引入眼帘,太后连忙拾起,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待看完的时候她突然瘫坐在地,脸上都是泪,“君,君上……他……” “先王早料到有这一日,早在多年前便写下这封书信,不论娘过错几何,终归留得一条性命。否则,以娘的作为,还想留得一条命在么?” 太后哭得像个孩子,几度嘶声,“我,我,我对不起他……” “是,你对不起他。”裴令竹道,“你也对不起如今的君上。” 她站起身,没有上前扶人,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为人母,却不曾有过身为母亲的自觉。当你和你的魏郎睡在同一张床上翻云覆雨,你可曾为君上想过?哪怕一念,你可曾顾及过他的难堪?他身为晋国国君,本应尽孝的母亲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让他以何面目见天下人?” “祸乱后宫,甚至于殃及国家社稷,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心?你怎么能是一个母亲?你怎么会是他的亲娘?”裴令竹字字句句的痛斥,像细碎的刀剑扎在面前女人的身上,却同时也扎在她自己的心里。 “我,我……能见见他吗?” “以何种身份?与魏人私通的太后?还是那婴孩的娘亲?” “我,我没想害死他。他是我儿,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害死他。是,是魏郎说,说他受人蛊惑,前往边境亲征中了毒箭,命在旦夕,将不长久……我才……” “你信了他命在旦夕,将不长久,你却在逼宫的那天晚上才来看他!”裴令竹陡然拔高声音,将桌上一个歪七斜八躺着的碗随手抓起便砸在太后身边,恨道:“你少给自己找借口!从头到尾你都不配做他的娘!从今以后,他是我裴令竹的夫君,是我的珩哥,是大晋的王,唯独与你无任何干系,他的娘,死了!” “不,不要,不,让我见见他……求你,我,我后半生会一直给他念佛祈福的,只见一面,我就再也不出现了。只见一面,好吗?”太后心里那根坚硬的防线在这时刻崩溃了。 “我不同意。”裴令竹冷然道。 “求求你了,王后……求你……”眼看裴令竹心硬如铁,她又哭道:“那,让我见见,见见我的小儿子,他出生才没有多久,让他和我一起,我们娘俩后半辈子都会安安生生的,就念佛,为晋国祈福……” “为什么?为什么你给珩哥造成的将会伴随一辈子的痛苦能够换来你后半生的安生?这未免太不公平了。”裴令竹甩开她的手,退后几步,越秀见状立刻上前拦住了企图匍匐爬到她身边的太后,“你的后半生,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人会告诉你,你的小儿子如何了,生死病痛或是快乐忧愁,你通通都不会知道。” “不——” “娘,这是你应得的。” 新的饭菜又一次端来了,裴令竹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安静坐着吃东西。任凭太后在一旁哭诉,她充耳不闻。吃完后,有一阵莫名的反胃侵袭她,她努力压制下去,待气息平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的孩子在出生后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随后,越秀给她披上外衣,扶着她走了,将太后那有气无力的哭诉声彻底隔绝在东延阁的室内。 “明日一早,将她送去离宫罢。还是老地方,住得也习惯些。” “是,王后。” 说是老地方,其实也不尽然。太后将要居住的离宫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的雕栏画栋,香帐暖炉。那里所有的装饰,裴令竹都叫人撤了,如今是一个真正的素朴到凄凉的“离宫”。 回到王书房,灯火敞亮,秦珩一如往常坐在案几后批阅奏章。旁边的小墩子上放着一件披风。裴令竹走上前,将那披风拿在手里,交给魏冬,“收了罢,去端个香炉过来,点上些沉香。” 秦珩抬起头对她轻笑,“过来坐下,怀了孩子还操的这多心。今日起,大小事体都交给魏冬和越秀了,你不许管。” 裴令竹依言窝到他怀里,“那说定了。不过,君上可不许因着他们手脚笨拙而发火。” “我脾气那样差?” “是他们没有我这样好。” 秦珩大笑,搂紧她,“是,谁人也没有你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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