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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宸喧教怀玉认字的法子是,递给了她一本《千字文》,然后用毛笔的头指着前二十个字,慢条斯理地说道:“先把它画下来。”    虽则他说的也没有错,这方块字点提撇捺,横折竖钩很像是小幅的简笔画,但落在怀玉耳里,总觉得有些别扭。她期期艾艾地坐在桌前,提起了萧宸喧匀给她的一支毛笔,开始写字。    西厢房的窗牖洞开,董氏就坐在不远处坐针线活,怀玉还能听到怀璎小声地在说话,以前尚不觉得她的声音大,不知怎么今儿居然听了个一清二楚。怀玉把毛笔浸在砚台里,细细地转着,力求让那一簇毛无差别地被墨汁染湿。这之后,方才提起笔,眼睛盯着《千字文》上的第一个字,琢磨着究竟该如何落笔时,便听到滴答一声。    怀玉愣了愣,回神才发现原来她的毛笔吸汁过多,等到她提笔时,多余的墨水便顺着毛毫滴了下来,正中素白的纸张。怀玉红了脸,忙把毛笔放下,先向萧宸喧道歉:“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有想到它这么吃墨。”说着要把那张纸给撤了,结果谁承想,一连好几张上头都带了这墨汁,看来是一层层地渗了下去,越往下墨迹越浅,纸都被污了再写也不大好,但丢了又可惜,怀玉抿起了唇,有些无措地望着萧宸喧。    萧宸喧道:“扔了吧,小生先教姑娘握笔。”    怀玉轻轻地嗯了声,把那些纸卷成细条搁在手边,然后去看萧宸喧到底是如何握笔。    这握笔的姿势看着简单,只是到了真正运笔之时,怀玉却往往用不上力气,比如写横时,一条线拖出去软塌塌的,不似萧宸喧筋骨聚在。萧宸喧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描出来吧,这二十个字。”    等真正上手写字时,怀玉才知道究竟什么叫看着容易做起来难。手几乎不像是她的了,控制不好力道,擅作主张地在纸上横冲直撞,横不是黏着横,就是分得远远地像永世不见的冤家,一提向上也没个终了最后与半边的竖点在了一块,留下了一个黑黢黢的点。就是这样的笔法,才二十个字,竟然让她写完了一张纸不够还要另一张,哪里如书本上的字般方寸之间极有分寸。    萧宸喧看到的时候,默了默,即使再老实如他也没忍住,道了句:“小生先时写字时,也没有这样……”他想了许久,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最后只能很委婉地说,“随心所欲。”    怀玉欲哭无泪,看着他才抄完的《弟子规》,很是羡慕,道:“我也想写得那么好看,怎么你就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我就不行呢。”    萧宸喧道:“姑娘需得多练,小生这手字练了有八年,每年写秃的笔有好几十支,衣服也糟蹋了几件,才勉强到这个地步,老师还说小生这字韵味不足,徒有形,只是技巧上的高超罢了。”    怀玉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没听到,只是见他说起写字的辛苦,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也无意表功,但心里着实钦佩了一下,又问:“是家父说的?”    萧宸喧顿了顿,半晌,方道:“不是。”    如此,应当是从前的老师了,怀玉不甚在意,道:“不过,你也是好毅力,竟然能练这么久的字。”    萧宸喧到底没忍心细看怀玉的字,别开脸去,道:“只是为了看着舒心罢了。”    怀玉低头,默了默,自己写的字委实糟心了些。    萧宸喧又道:“小生先姑娘你识字,这些字姑娘就当画画一般,有事没事拿出来写写,否则小生怕姑娘会忘。正巧,小生带的几本字帖了,有一本正书,姑娘尽可拿去临摹,只望姑娘记着横这一笔是最紧要的,定要好好地练。”    怀玉唔了声,她不懂这些,萧宸喧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萧宸喧便道:“小生把这二十个字念给听,姑娘背下来,这字也就认识了。”    怀玉愣了愣,看了一下那些字,道:“不是一个一个教的吗?”    萧宸喧不好意思地说:“幼时家父便是如此教小生识字,他念一篇《诗经》或者《论语》给小生,小生背下来,然后把字帖临出来给他,就算识完字了。”    怀玉接着不解:“这怎么记得住?”    萧宸喧糯糯地给她解释:“姑娘只有二十个字,很好记住的,况且《千字文》里都是些常用字,没有《诗经》里那么多的生僻字,花个一刻钟应当尽够了。”    怀玉最受不了萧宸喧这副乖巧的样子,只需软软地说上三两句话,她便点了头。    于是,那半天怀玉都在很机械地背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她一面疑心这二十个字没完,因为每次等她背到“寒来暑往”时,萧宸喧总不自觉地会接一句“秋收冬藏”,每次怀玉都忍不住瞪他,萧宸喧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小声建议:“要不,剩下五个字都教了吧?”    怀玉就气呼呼地道:“不需要。”寒来暑往后面接秋收东藏她即使不知道,也要被萧宸喧叨叨地知道了,可是记住了又如何,识字的重点在识,她背会了这二十个字,却还要一个个认识陌生人一样认识过去。最后怀玉和每个字都较上劲了,瞪着它们,没过一会儿,又绝望地发现,瞪得久了这些字更加陌生。    萧宸喧已经抄完三遍《弟子规》里,放下毛笔,坐在位置上舒展腰身。他的腰细细的。如果怀玉懂点典故的话,应该在刹那会想起章华台上纤腰高束的美人儿。萧宸喧眨了眨眼睛,起身看怀玉的字练的如何了,那三百遍的《弟子规》他每日临十遍,已经成为他练字的功课了。从前为了练字,写得更多,他也不觉得酸累,反倒很惬意。    怀玉写完了“宿”字,一抬头,发现萧宸喧正站在一人外,抬头看她铺在桌子上的纸。经过这半日的相处,怀玉终于不得不相信,萧宸喧是个极其守规矩的人。    见怀玉望着自己,萧宸喧满怀期待地眼睛亮晶晶地道:“识得几个字了?”    怀玉已经把所有的字全都抄了好几遍了,但要说认得几个,这不太好说。萧宸喧便道:“烦请姑娘认给小生看一看。”    这容易啊,怀玉念得极其顺溜:“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萧宸喧:“……”他顿了顿,随手指了一个字,“这念什么。”    怀玉道:“额,这念,额,我记得的,已经在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你等等,我一定记得的,额,哦,对对对,这是寒!”说完,她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萧宸喧瞥了她一眼,又指了一个字。    这回顺利了,怀玉道:“天。”    萧宸喧又指,怀玉也很快:“日。”    萧宸喧再指,怀玉有点感觉了:“月。”    萧宸喧手往下一顿,怀玉这回比之前沉住了气,不再瞎嚷嚷了,只是狠狠地盯着那个字,手不自觉地对起又错开,如此往复好半晌,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道:“昃。”    萧宸喧明白了,比划简单的字,怀玉记得比较快比较牢,但只要笔画一多,她就很吃力了。  怀玉嘟哝着:“我认得它,知道它怎么念,可是有什么用啊,我又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上辈子怀子满教认字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他自己写了一本识字贴,把有关联的字写在一起,记得又快又好,到了现在,怀玉还记得‘大小’‘上下’。    萧宸喧暗叹他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因着以前萧大人就是这样教他识字,他自己好像也没有花多大力气就记了下来,原以为教怀玉也只要这样就可以了,花不了多少时间。结果,半个上午已经要过去了,怀玉才认了几个字,还不太顺溜。    萧宸喧叹了口气,打算先不想这些,而是把那一串放在碟子里多时,为了让自己专心练字而远远被放逐到窗下的雕花木几上的冰糖葫芦拿了起来,然后满怀虔诚地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外面那层甜甜的糖衣,然后咬了下来。把剩下的仍旧放回了原位,独独把那一颗含在嘴里,用舌头吸吮着被一点点化开的糖汁,许久也舍不得把糖葫芦咬开。    怀玉一开始没怎么在意,反而很客气:“这是从阿璎常吃的那家老伯手里买来的,我也觉得味道不错,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就去他家买了。”看萧宸喧已经走回来了,手里也没拿东西,又道,“没事,你吃吧,我不嘴馋,你吃着我不贪,还能好好地练字。”    怀玉记得怀子满看书写字的时候,会吃点酒,但绝不会吃零嘴,有了怀瑧后,他好像也很不高兴怀瑧在看书写字的时候吃东西,后来甚至立了个规矩说在书房里不能见到一点吃的喝得。想到怀瑧,怀玉又出神了,如果没算错的话,董氏应该是在今年初秋有的怀瑧,但在那之前,谁都不知,直到阿婆过来闹了一场,让董氏险些小产。虽则孩子是保下来了,但董氏也是元气大伤,这才会在被罚为隶妾后,连头个冬日也没熬过,撒手西去了。    萧宸喧不知道怀玉此时游神了,仍旧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端正地说道:“每回教姑娘认二十个字,小生得一串糖葫芦,一串上有五颗糖葫芦,也就是姑娘每每认得四个字,小生方可吃一颗糖葫芦,姑娘若认不得小生就不能吃。”    怀玉又愣住了:“为……为什么?”    萧宸喧似乎觉得怀玉问得奇怪,道:“姑娘肯拿一串糖葫芦来请小生,想来也是为了从小生这里学到东西。小生自然也需尽心尽力教导你,虽则小生爱吃糖葫芦,恨不得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把它吃了,但小生不能这样,这仅仅是满足自己私欲。”    怀玉有些呆滞地瞥了眼那被放在一旁的碟子,道:“所以,你为了尽心尽力,只能在我没认识完四个字的时候吃一颗?”    萧宸喧点了点头,又有些惭愧,道:“其实小生本该是等姑娘熟练掌握之后才能吃,但小生资质尚且,不能克制自己的食欲,说来也惭愧。”    怀玉抽了抽嘴角:“倘若我就是笨,就是不记得呢?你一直不吃?”    萧宸喧柔柔地说道:“这当然不能吃,但小生也会一直教姑娘,直到姑娘会了为止。”他的眼里有了些势在必得,笃定道,“糖葫芦只能是小生的!”    怀玉忍住想摔笔地冲动,她才第一天认二十个字已经是如此艰辛了,往后可要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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