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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很难说清楚现在的感觉,她只是直愣愣地望着怀子满,看他疲惫地坐到椅子上,头枕着椅背,用手捏着紧紧皱起的眉头,道:“你先回去吧。”    她便道了安,慢慢地从出了书房。雨后的空气清晰,混杂着泥头翻出的腥味,她站在檐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过了许久,方才徒然一笑。    怀玉直到现在才知道,她从前是错的,一直都错的很离谱。以她上辈子的经历来看,她认为萧宸喧是个心肠歹毒的,却不知年少的他曾经也是天真憨直的;她认为怀子满是个高风亮节的,却不知原来他内心里也藏着不能为外人道的龃龉;她认为董氏是个懦弱良善的,又何曾想过原来她也是个私心甚重又胆小怕事,说得再难听点,便是知恩不知报。    她以前认为的,不能说是全错的,但的确是有那么一些是假的。怀玉一个人孤身站着,却觉得她的内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好像是站在层层遮起的雨帘中,地面上飘起了水雾,让她看不清眼前。怀玉想起了在一次争吵中,萧宸喧便与她这般说道:“阿玉,你以为我面对的是什么?既非权,也非财,而是人,一群各怀心思的人。”    怀玉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这句话,怀子满和董氏还是她的父母,他们日夜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不也各怀心思吗?    次日清晨,仍是上回的那位小厮过来替萧宸喧收拾了行李,带着他便要起程回凤陵去,怀玉并未相送,只是闷着头坐在房里直叹气。当年的事,她一点点的也都拼凑了出来,只是心中的不安却没有丝毫地放下,她茫然地坐在案几前,在一张摊开的白纸上涂涂写写,上面写满了北晋王,燕王的名字。    萧宸喧当年能从一县之主一跃成九卿之一的廷尉,正是靠着这位燕王。她虽不知朝事,可有些皮毛还是知道的,譬如萧宸喧师出之名便是“杀伪君,立正统。”依着他的说法,当年该葬身火场的太子并未死去,相反是逃到了民间生活,还与一名采桑女诞下一子,那个孩子后来也被扶成了太子。而按着当时朝野的动静来看,太子的确是太子,萧宸喧并没有说谎。    只是这燕王却是实实在在的叛贼,将他打下天牢后,一口咬出了一长串的官僚,其中便有宜其白家和漳度怀家。大概也正是如此,才波及到了怀子满,萧宸喧也就顺势送了昔日先生一程。    但燕王因何被认作叛贼却是怀玉不知的,她只记得那一案牵连得很大,整个北秦的官僚都是人人自危。    这是庙堂之上的事,并不在怀玉能左右的范围内,她唯一能祈祷的是萧宸喧不要高中,又或者不要被派到宜其去。怀玉抿了抿嘴想,或许她的心态应当放得宽些,毕竟今生的萧宸喧并未与怀子满闹翻,他甚至提前离开了漳度,兴许,事情正往好处发展着。    怀玉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了争吵声,她放下笔,从椅子上起身。她毫不费力地便听出了是董氏在与怀子满说话,其实也不算争吵,只是董氏平日里说话都是很小声的,又软,乍一听这音量,很容易让人误会了去。    董氏是在问怀玉婚事,她责备着怀子满不应该一声不响地擅自做了主张,连与她商量一声也不肯,她道:“阿玉还这么小,哪个婆婆不喜欢给媳妇立规矩?倘若她在萧家吃苦了,怎么办?”    怀玉静静地听着,有些动容。怀璎拱着毛茸茸的脑袋钻到了怀玉的怀里,轻声问道:“阿姐,你不是说,你还能陪我许久,许久的吗?”    怀玉摸着她的头,道:“父亲想让我早些出阁帮他照顾一个人,我不在家了,阿璎要记得好好地照顾父亲和娘亲。”    怀璎沉默了很久,她抬起天真的脸,问怀玉:“阿姐是不是很快就会有孩子了?那时候还会对我好吗?”    “当然,我最喜欢阿璎了。”怀玉半是真心半是安抚地说道。出阁之后,大抵和娘家的关系便远了,也就一年能回来吃几次饭,两家相隔又有些距离,大约这见到的日子更少了。    “那,阿姐出阁后,要做什么呢?和娘亲一样,每天都在厨房忙个不停吗?”怀璎皱着眉头说道,“明明阿姐也会认字,为何不能如寻常男子一般去考功名?”    怀玉道:“胡话,那岂是女子可做的事?我们只要守着夫君,守着公婆,守着孩子就可以了,功名与我们无关。”    “我才不要这样。”怀璎道,“那也太无聊了,等我长大了,定要自己开一家酒楼,自己下厨,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让十里八乡的人吃过一次我做的菜,就再也忘不了。”    “无聊吗?”怀玉愣了愣,她从前并未想过这些事,现在想想,其实也算不得无聊,毕竟几年也过下来了,可现在回忆着,那些年她的日子的确是过于平淡了,所围绕的也不过是家仇和云追罢了。她每天都在一隅院子里转悠着,甚至连院门外改朝换代的事也不甚清楚,再看看萧宸喧长袖善舞,几年成廷尉,几年成相,她也不得不感叹,同样都是人,可正因一个为男,一个是女,偏生就差了这许多。    怀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后来又觉得好笑,都怪怀璎这话,勾出了许多她想这些有的没的,即使心中有艳羡又如何,她并没有什么可放手去做的。    怀璎又振振有词地说道:“阿姐,你近来不是与我说了好些神话故事吗?我便有问题了,都说男子比女子强,怎么夸父跑了这样久,直到将自己给累死了,也没能追到太阳?而女娲娘娘却能用灵石补天?她一伸手就能碰到天空,便是说明她与太阳很近,或许只要往上再蹦一蹦便能碰见了。这样看来,女子也并不比男子弱,又或许,女子也能比男子强许多。阿姐,你觉着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怀玉被怀璎的说法惊到了,她无奈地笑了:“后羿还能将太阳射下呢。”    怀璎嘟嘟嘴,道:“那这么久,也只有嫦娥能上月亮住着呢。”    怀玉不得不提醒她:“你忘了,吴刚还在月上伐桂呢。”    “那是他不认真修仙,被罚在那儿的,不算数。”怀璎道,“阿姐,愚公可以移山,精卫也能填海,所以,其实男子和女子并未相差许多,只是世人可恶,偏要分出个高低罢了。他们分他们,我们做我们的,又何必如此听他们的?”    怀玉笑:“你呀,大了之后才晓得什么是人言可畏呢。”她顿了顿,并不大放心似的,又多嘱咐了怀璎几句,道,“等我日后出阁了,你定要在家中好好地听娘亲的话,切莫随性而为,否则往后遭人闲话了,有你哭的时候。”    怀璎不大认同似的摇了摇头,但又见怀玉正瞪着自己,忙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唯恐迟了一步,便又要遭怀玉好一顿的说教。    大抵人越大,越会唠叨,怀璎这般想着,从前怀玉可从来不会管她这些的。一想到,往后自己或许也就会成为翻版的董氏和怀玉,怀璎又凄苦地皱起了眉头。    萧宸喧与怀玉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在来年的金秋,听怀子满说是个极好的日子,怀玉听了也只是笑笑。因这婚事有些急,凭怀玉一己之力做出一整套的嫁衣已经是不可能了的,董氏便帮着做了好些。等闲下有空了,还要操持着怀玉的嫁妆。    说起嫁妆,其实也没有多少,董氏点了许久,除了些绝对不能差的,比如桌凳,子孙桶这些,专给怀玉的细软也不过是四个箱笼再加上三千两的白银,远远比不上旁人的红妆十里,但的确也是家中能拿出的极限。    董氏收拾完后,呆呆地坐了很久。    怀玉倒是没有想过这些,她只记得董氏是在今年怀上的怀瑧,可见着这段时间董氏日夜操劳,似乎并没有顾忌到这方面,怀玉便有些害怕,担心怀老夫人她们虽然不过来闹了,但董氏还会因为过度的劳累而小产,便日日有事没事地盯着董氏看。    直到立了冬,董氏的身子还没有显怀,怀玉终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不大好的猜测,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她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逮着个机会,在绣嫁衣的时候问董氏:“娘,你何时帮我和阿璎添一个幼弟?我明年便要出阁了,家中少了个人,到底冷清了些。”    一直都没能为怀子满生一个儿子,这也是董氏的心病,听见怀玉如此问了,以为连她也要来催着自己了,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勉强地笑了笑,道:“过段时间,这些日子太忙了,没这个心情。”    怀玉便明白了,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嫁衣,整个人都像是凝固了般,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不仅断了,还切断了她的妄想。怀玉说她要护着的家人,可是现在,怀瑧却是直接错过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和时间,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改了些未来罢了。    这算什么?怀玉有些无力地想,她不过只是想家人平安罢了,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董氏没能在该怀上怀瑧的时候怀上她,那日后呢?纵然董氏怀孕了,生下的孩子会不会是怀瑧呢?    怀玉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这辈子,她还能不能与云追相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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