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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出嫁的那天,秋风吹红了枫叶,连西召河的河水都浸着浓浓的霞色。怀玉一身火红的嫁衣,登上了木船,长长逶地的裙摆拖在身后,倒映在满河的秋色里,像是水中鱼儿敛起的尾巴,一点一坠,要与长天一色。    三艘木船都系上了大红的花带,尽量装点出喜色。怀玉略略掀起盖头下的明黄色流苏,目光慢慢溜了上去,无奈,依旧看不到董氏和怀璎,只能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并肩站在岸上,裙袂紧紧地挨在一起。    岸上的陪嫁娘已经抹着眼泪哭了起来,一声高过了一声:“天上明灯照宫明,爹娘催我出房门。亏得爹娘硬得心,奈何把儿留余生。今早我娘下牙床,脚踩我娘红榻被,手拉我妈心肠边,不留女儿把情诉。一曲二呼海棠开,海棠开花花又红。”    媒婆搀着怀玉,轻轻地说道:“姑娘,哭一哭吧,莫担心哭花了妆,到时可以在船上再补的。”    怀玉有些尴尬地晃了晃身子,道:“我哭不出来。”    媒婆便叹气:“狠心的丫头,你往后这一去,就不再是怀家的人了。父母生养了你这许多年,到底是要记得些恩,莫要如生人般,说离开便离开。”    怀玉轻轻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她的手中抽了回来,道:“我进船舱了。”    这时候,哭嫁的声音歇了,怀玉正矮下身子要进舱里,岸上传来董氏叫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音道:“阿玉,让娘再好好看看你。”    怀玉的身子便顿住了,她往岸上侧了侧身,想将盖头给掀了,可岸上都站着人,有来迎亲的萧家人,有吹拉弹唱的班子,也有无数看热闹的人。怀玉便只好低着头往岸侧走了两步,将手伸了出去,雪白的腕上戴着两串翠玉的手环,那是萧家送来的催妆礼,单这一副手环就比怀玉的嫁妆好出了几倍,所以,董氏这般担心也不无道理。    董氏的手还没有碰到怀玉的指尖,便听到有人道:“吉时到了,该开船了。”    怀玉顿了顿,她道:“娘,我去了。”    “等等,”董氏往她的手里塞了用帕子包起的柿饼,道,“路上带着吃,啊,记得要早些回门。”    “嗯。”    怀玉没有再留恋,她进了船舱,耳边听得萧宸喧对董氏道:“娘请宽心,小婿一定会好好地照顾阿玉的。”    怀玉静默地坐在船舱里,狭小的舱壁被一盏油灯照得通黄明亮,她扯下遮在头上的红盖头,再往码头上瞥了一眼,只见到船尾激起的层层水花,只等船一点点远去了,才能渐渐地将岸上的人瞧了个模糊。    萧宸喧矮下身子也进了船舱,他的步子明显一个踉跄,似乎没有料到怀玉已经把盖头掀了,他偏开了眼睛,踌躇了会儿道:“我去船尾站站。”    “不用,坐罢。”怀玉将盖头拿在手上翻来过去地叠着,“要在水上走一日,明天下午方能到,你不能总在船尾,我也不能总戴着盖头,不如都将就些。”    她说着,抬起一双眼盈盈地望着萧宸喧。一年未见,怀玉的五官又长开了些,没有再如去年般,五官更偏向稚嫩的肉感,婴儿肥在一点点地褪去后,鼻子变得立体了起来。倒是那双眼睛没有变过,依然是水亮的黑色,像是西域穿山越岭而来的葡萄,即使再蒙路上风尘,略微吹一吹,依旧是最纯粹的澄净。    萧宸喧看得出神,他迄今为止好像未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没有那些鬼胎的心思,喜怒哀乐其实都在脸上,她就是最真实的一面镜子,折射的都是旁人的魑魅魍魉。    “……你在看什么?”怀玉开口时,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萧宸喧是很自觉地就改了她的称呼,随着娘亲唤她阿玉,倒也还算好,并不肉麻,尚在她的承受范围内。但她应该叫萧宸喧什么呢?夫君?郎君?这些,她都叫不出口。也不能和前世一样叫他老爷,偏偏他现在年纪又小,还没有字,否则她倒是可以叫他“叔牙。”    萧宸喧被怀玉这一唤,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尴尬地收回了视线,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没什么。”    十五岁的萧宸喧已经开始有长高的趋势了,记得去年和他站在一块的时候,他并没有比怀玉高多少,但现在坐在她的对面,怀玉已经察觉到了这个狭窄的空间他待得并不大舒服。    不过样子倒是没怎么变,本就是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穿着一身明亮的大红,更衬得他玉面朱敷,偶尔几个侧颜望去,竟透着一些艳色。怀玉咯噔了声,在心里小小的嘀咕了声,长吧长吧,你再长大些,可是要把女孩子都要比下去了,长得这么好看,也怪不得当初高中探花时,引得丹凤一阵又一阵的轰动。    萧宸喧被她看得心底发毛,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玉,莫,莫要看了,我脸已经很红很热了,你,你再看,我就要烧起来了。”    “烧起来就烧起来呗,”怀玉弯弯眉,漫不经心地说道,“大不了把你扔到河里去,也好让你降降温。”    萧宸喧便有些哀怨,他糯糯地说道:“阿玉,这样我会得病的。”    “我知道啊,这不正好吗?你上回生病,我们可是拉了手的,这次你再病了,就让你再拉一次手。”怀玉的话勾的萧宸喧的脸更红了,这让怀玉不无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会这么害羞呢,动不动就脸红,到底有没有些长进啊。怀玉在心里埋汰了萧宸喧一句,但后来想了想,或许他还真没什么长进,毕竟,身边应该也没有姑娘吧。    怀玉想了想,便问萧宸喧:“你这一年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    萧宸喧道:“在乡学念书。”他犹豫了一下,道,“父亲和白先生都想让我参加明年的乡试。”    科举的时间也比上辈子提早了两年,怀玉心里默默计较了番,道:“你心里意下如何?”    萧宸喧道:“我也想去试试,反正现在我也年轻,早下场应试了,也比旁人多了些机会。”    萧宸喧这话说得委实谦逊了些,他是十三岁时得了秀才的功名,听说放榜的时候,将一位已经年过半百的童生气得将家中的笔墨全扔了。有时候想想,漳度人虽然重利,但至少在这上头想得比旁人开些,不会因屡次落第,又屡次不肯服输,考了三年又三年,生生将黑发熬成银白。    他们各有出路。    怀玉便抿着嘴笑道:“倘若是你的话,那两榜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宸喧忙摆手,道:“这话实在担不得,也不过是平日里花了些心思,上回下场时方多了些笔墨,与旁人自然还是多有不足,我还要多多努力。”    怀玉啧啧两声,真想称赞萧宸喧一句,多么老实谦虚的孩子,一点也不知道何为恃才放旷。    萧宸喧看了眼怀玉道:“我平日里是住在学堂那边,家中只有你一个人,你……可以吗?”    怀玉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你尽管去忙你的就是,我在家中孝顺公婆和白先生,也是有许多事的。”    萧宸喧听了便有些失望,怀玉这反应,实在有些不怎么解风情,他可是听同窗说起过,他的新婚娘子每每在他离家前夜,整宿整宿地不睡,牵着他的衣袖要与他温存一夜,已是未曾别离便害了相思,怎么怀玉偏生就是这个反应。    萧宸喧便闷闷地有些赌气般道:“你便在家中好好地孝顺爹娘和先生吧。”他说着,便偷着眼瞪着怀玉,希望她能立刻明白过自己的意思,也说句好听的,来哄哄自己。    但怀玉哪里会想到这个,却见她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会儿,道:“等过些日子,你把我领到白先生的住所去见个礼,我怕他不认我,要将我挡在门外不让我进去呢。”    她说了许久,也没听萧宸喧有个答复,正疑惑着,萧宸喧忽然站了起来,但因着他此时高了许多,他又没有想到这个,便一头碰到了顶,引得他自己轻轻地“嘶”了声。    萧宸喧捂着自己的脑袋,闷着声道:“我去船尾吹吹风。”    怀玉诧异地看着他就这样出去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先头一直没有出现的媒婆正拉着萧宸喧闲谈,一直都在狠命地夸他生得标致,长得好看,又对他早早娶了娘子而惋惜,又道:“这里头的小娘子真是好福气,能嫁给你这样的好后生。”    怀玉听得脸都黑了,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柿饼,狠狠地咬了一口,想翻个白眼,冲出去对媒婆说,再好看这也是个有主的,没得再把你女儿娶了的道理。况且,你一个半老徐娘这样夸一个后生,真的合适吗?    没过一会儿,萧宸喧便狼狈地回来了。    怀玉慢条斯理地望了他一眼,学着方才媒婆的语气,道:“这位萧公子生得可真如嫡仙儿般,啧啧,真是个坐车郎,潘安仁。可惜不是个女孩子,否则,真是说亲的门槛多要被人踩烂了。”    萧宸喧便急了:“你不要乱说话。”    怀玉奇道:“怎么旁人说的,我偏说不得了?”    萧宸喧幽幽地望了她一眼,将眼睛挪开,虽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可是依着怀玉对他的理解,他这样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气了。怀玉方有些讪讪,她是忘了,这时候的萧宸喧脸皮子还没有厚起来,寻常的顽笑都禁不得,又怎能忍受得了这般的调侃。    怀玉便软下态度来:“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你看一看我嘛,我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并且发誓,今后不会再拿这个来调笑了。”    萧宸喧还是没有看怀玉,只是依旧维持着那别扭的姿势,道:“阿玉,生成这个样子,不是我的错,我也是不想的。”    十五岁的少年,纵然日日学得都是之乎者也,可心里总是向往着会挽长弓射天狼,又怎么能容忍他人将自己与女孩作比?    怀玉便接着哄他:“是,我们宸喧生得一点也不好。”说着,也不无嫉妒地瞥了眼萧宸喧的脸,先撇开别的不谈,上回生病照顾他时,怀玉便知道萧宸喧的皮肤是很好的,那些用在女孩身上的词,诸如肤如凝脂之类,都可以一个个地冠在他的头上,并且无人可以辩驳。    萧宸喧被那声“我们宸喧”给取悦了,他终于肯看着怀玉了,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    当夜,船舶停在岸边一个小村落里,由媒婆和小厮出面,送了些红纸包着的银钱和红鸡蛋,在一处小院里宿了下来。可怜怀玉为着她头上的凤冠和发髻,只能硬生生地坐了一个晚上,等次日卯时上路时,整个人都虚浮了起来,眼皮子不住地上下粘着,又不敢睡去。    萧宸喧注意到了,便不再和怀玉对桌而坐,而是坐到了她的身边,将肩头递了过去,道:“你靠着我的肩,还能睡两个时辰。”    怀玉扶着凤冠,摇了摇头。    萧宸喧便生出手,将怀玉的头按了下来,他的动作很僵硬,指尖冰冷,整个身子更是绷得直直的,丝毫没有半分体贴的感觉。    “你,你睡会儿吧,倘若凤冠掉了,我早些叫你便是。”他挺直着腰板,硬着声说道。    怀玉的确是困极了,便没有再僵持,不客气地靠在萧宸喧的肩上睡了过去。    萧宸喧一直都没有动身子,他只有一双眼睛还是灵活的,他偶尔会将眼风扫过去,看一看怀玉睡得是否踏实,但很快又平视着前方,一板一正地坐着。    等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萧宸喧才轻轻地将怀玉推醒了。    怀玉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萧宸喧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左手去揉自己已经麻了的半边身子,揉着揉着便听到怀玉带着笑意道:“萧宸喧,你不会脸红了一路吧?”她伸出手用手背探着萧宸喧的体温,“没热吧?”    萧宸喧拍开她的手,带着点恼羞的意味,道:“你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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