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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关渐进,萧家早已忙成了一团乱,家中少仆役,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让怀玉与两位姨娘动手操劳了,不过也还好,毕竟只是插花妆点等小事,两位姨娘整日在家也是无聊,见有事做都巴不得上手。    萧宸喧与萧宸昱两兄弟也相继着返家,萧宸喧因在乡学,距家近,便早了两日到家。萧夫人见到他时心疼得不得了,拉着他前后都看了,又让萧宸喧伸伸胳膊,踢踢腿,最末抚着他的脸颊叹道:“瘦了。”又埋怨萧宸喧,“你也真是的,叫你带个书童去,这样饮食起居都有人照应,哪里能受苦到这个地步。”    萧宸喧被萧夫人这般来回摆弄,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似的,加上怀玉又在旁看着,他便更加的害羞了,道:“娘,我已经成家了,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了。”    萧夫人顿了顿,促狭一笑,推他:“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来,你媳妇在那,见一见。”又对刘姨娘道,“我一早命人在灶上炖了猪膀,你让人端来。”    刘姨娘笑着去了。    萧夫人坐在上头,笑眯眯地看着萧宸喧与怀玉互相见礼后,两人却一时找不出话来,只好互相又问了彼此是否安好,瞧着是格外的客气。    萧夫人对郑姨娘道:“你看看,古人所说的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了,我和老爷才刚成亲那阵子,哪里会像他们这样,只要父亲和娘亲一时眼错,保准腻歪在了一块。”    郑姨娘面上的笑容便淡了淡,但还是打起了精神,道:“大公子和奶奶聚少离多的,这乍一见面自然生分了些,等大公子在家中住几日也就好了。”    萧夫人觑眼望她:“老爷多久没去你的屋里了?”    郑姨娘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夫人收回了视线:“前些日子,老爷政务上繁忙了些,自然没什么心情,如今年关下的,我会劝劝他,你定要抓住机会,好好为萧家开枝散叶。”她说着,觉得牙龈有些酸,声音便不觉得矮了下来。    郑姨娘恭敬地答了声是。    不一时,摆桌用饭,萧夫人免不了为萧宸喧频频布菜,闹得萧宸喧又不好拒绝,只能苦着脸低着头猛塞,等用完了饭,吃了盏茶后,萧宸喧方才得了解脱。    两人并肩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不过几个月不见,萧宸喧又长高了一些,只是人倒是清减了不少,少年的棱角在脸上开始一点点地分明了起来。怀玉也不得不承认,撇去日后的事情不谈,她这位夫君,样貌品性皆是上等,况且前途无量,怎么看这桩婚事里她才是赢家。    萧宸喧替她推开了屋门,怀玉进了屋,想到内里焚了香,便道:“我屋里焚了香,你闻得惯么?”    萧宸喧点了点头,关好了门,他方才吃撑了,肚子里饱的很,不敢轻易落座,只能站着和怀玉说话。    “《史记》快看完了?”他看着怀玉放在案几上的书,书页平摊着,只在中间夹了枚裁成长条的花笺,用来做记号。    “是,写得很有趣,常常一读就放不下了。不过我最爱的还是《留侯世家》,前后读了好几回。”怀玉道,“刘邦手下两个谋士,一个陈平,使得是阴谋,另一个张子房用的却是阳谋,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果真担得起后世‘谋圣’之称了。”    萧宸喧笑道:“我最爱的还是他散尽家财,求一力士刺杀始皇那一节,苏舜钦读此,要以美酒佐之,方得佳味,我亦深以为然。”    怀玉道:“是快意得很,他最后成帝师,官封爵,俸禄过万,得全朝上下的敬重,却能说隐退便隐退,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干脆利落?”萧宸喧注意到怀玉的形容词,用的不是淡泊名利之类,反倒夸他干脆利落,便道,“如何说?”    怀玉道:“这权说舍便能舍,观汉初功臣之中少有。或许张子房的确不贪慕这些,但也不得不承认刘邦对开国功臣下手甚重,丝毫不顾及往昔的情面的境况他也是看在眼里,心里方才有了掂量。只张子房能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韩信难道会不知?不过张子房不愧是纵横了一生的人,知道该舍什么,该要些什么。”    萧宸喧笑,摇摇头,并不认可怀玉,道:“张子房平生之愿是灭秦朝,立新帝,汉朝建立,他的夙愿已了,这才让他走得干脆,倘若那时平生愿尚未达成,他是不会离开的。”    怀玉皱眉,道:“若他走到后头,发现无路可走了呢?譬如,他发现刘邦并不值得追随?”    萧宸喧将《史记》重新放回桌子上,道:“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在一开始便知道什么人可以追随,什么人不可以追随。不然,他当初何必舍项羽而择刘邦?不过,若当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应该也会彻底的离开吧。”    怀玉笑道:“这是你自己的揣测。”    “当然了,不过,倘若换作是我,我倒的确会这么做,全当……几年的时光错付了,白嚼了谷粮。”    萧宸喧才刚说完,悯春便在外敲门,怀玉让她进来,原来是萧夫人想着今日萧宸喧吃得多了,特意叫悯春送来消食的药汤。悯春将汤放在桌上,笑道:“夫人说这几日街上开了夜市,若公子和奶奶有兴致,晚上可以出去逛逛,只嘱咐奶奶一句,千万要看着公子,莫让公子吃多了甜食,牙又要疼了。”    怀玉便看着萧宸喧笑,萧宸喧的脸腾得红了起来,颇有些不自在地让悯春退下。    等悯春走后,萧宸喧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问怀玉:“晚间要不要出去玩?”    “怪冷的,还是在屋子里比较好。”怀玉摇了摇头。    两人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萧宸喧自小是个乖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和女孩子相处,他绞尽脑汁了半天,发现想出的点子也不过是带怀玉去吃点好吃的,或者去热闹的街上逛逛,但这些都被怀玉的不情愿出门而给扼杀了。他思来想去,犹豫着要不索性将《史记》从头到尾讲一回算了,至少不会冷场,至少有话可以聊。聊着聊着,也能把感情聊出来。    怀玉转头看了眼和自己隔着一张小几坐着的萧宸喧,见他腰背挺的得笔直,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坐姿规矩,只是皱着一张俊俏的脸,几番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怀玉叹了口气,也罢了,现在的萧宸喧是说不出的单纯,倒是她,上辈子好歹也是嫁过人的,更懂得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于是想了想,到底不忍心把萧宸喧丢在一旁,便道:“你的行李收拾了吗?”    萧宸喧还犹自在究竟该和怀玉聊什么,乍一听怀玉主动与自己说话,忙道:“尚未,行李也不多,让悯春去收拾一下就好了。”    怀玉摇了摇头,道:“不妥,这个行李必须要我去收拾。”她起身,整了整衣裳,对着萧宸喧促狭一下,“又或者,你把外头的红颜知己送的香囊啊,玉佩夹带在里面,也为未可知。”    萧宸喧愣了一下,慌忙解释道:“阿玉,我没有,我日日在学堂里五更起,三更歇,不会做那些事的。同窗出去胡闹,我也没有一次同去的。”    怀玉本想逗逗他,谁料不过一句话,萧宸喧就急成这样,暗叹自己又忘了萧宸喧的秉性了,便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不会,只是开个顽笑,逗逗你罢了。”    萧宸喧又一愣,好半晌,方认真地道:“阿玉,这样的顽笑是开不得的,你开多了,我以为你果真是这样认为的,我就会伤心的。”    怀玉顿住步子望着他,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那方才伤心了?”    萧宸喧眼神里带了点哀怨,点了点头。    “伤心了该怎么办啊?”怀玉想了想,道,“有了。”她往前走了两步,少女轻盈的步伐带起了屋内的海棠花香,竟让萧宸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直到腰抵上了桌沿,再无退路。    萧宸喧手掩着衣领口,抖抖索索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怀玉暗自无语了一下,道:“我要做什么?我举动如此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当然是要非礼你啊。”她的手从萧宸喧的腰侧擦了过去,按在了桌沿上,将萧宸喧环了起来。    怀玉踮起了脚尖,一只手轻轻抬起萧宸喧光洁的下巴,眯着眼,笑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真是俊俏。不如和我一道回府去,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萧宸喧红着脸,顿了好半晌,方若有似无地应了声“嗯。”    “真乖。”怀玉弯着眉眼笑道,勾着手指在他的下颌处摩挲了几下,正要放下手,却被萧宸喧一把抓住腕子,怀玉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萧宸喧的脸更红了,他低着声,道:“阿玉,我想抱一抱你,可不可以?”    “嗯?”怀玉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反而是先于萧宸喧一步,将手环上了他的腰侧,“这样?”    “再近一些。”萧宸喧的手也从怀玉的腰侧环了过去,指尖微微颤抖着,他紧张地手指打开又拳起,末了终于将怀玉按在了怀里,将她紧紧地圈了起来。    怀玉才刚到他的下巴处,正好将脸埋在他的脖颈旁,呼吸之间,带着一点挠心挠肺的痒,勾得萧宸喧的神经在不住地兴奋的跳着,内里有什么在叫嚣着。    怀玉才刚想说抱得够久了,该放开了,便听萧宸喧道:“阿玉,等我考上功名后,我们一道进京,在丹凤城里有我们的家,还有我们的孩子,然后好好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怀玉沉默了会儿,道:“好。”    萧宸昱是在两天后到家的,那时天上的雪下得正大,刘姨娘打着伞亲自去巷口将他迎了回来。萧宸昱进门的时候,身上片雪也无,倒是刘姨娘落了半个肩膀的雪,萧夫人便让她下去换了衣裳,刘姨娘虽不舍萧宸昱,但也不得不下去了。    萧夫人便问了他好些学堂里的事,萧宸昱一一答了,他的性子比萧宸喧沉闷了许多,也只在萧夫人有话问时说上两句,大多时间还是在沉默。    萧宸喧便道:“娘,宸昱方才回来,我先带他下去歇歇,有什么想问的等用了晚膳之后可以再问的。”    萧夫人正好不知还可以与萧宸昱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等刘姨娘换了衣裳,紧赶慢赶地回来后,已经不见了萧宸昱的踪影,她脸上挂着的笑容便收了,还是郑姨娘偷偷告诉她是萧宸喧带走了萧宸昱,刘姨娘的脸上方才有了些笑意。    萧宸昱的行囊比萧宸喧得更为夸张,他随身除了带的三套换洗的衣物外,其余的都是书。萧宸喧眼看着他抱出了一沓的纸,放在自己的眼前,听他道:“这是我近来写的策论,先生看了,说还欠些火候。先生素日教的技巧我每回都在用,也合八股,只是不知这火候究竟欠在了哪里。”    萧宸喧翻了翻,不由地叹了声,道:“这么多,比我的还多了好些。”    萧宸昱道:“兄长是有奇才,不像我,勤奋了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萧宸喧手按在他的策论上,抬眼奇怪地道:“你以为我这秀才的功名是随便考出来的吗?”    萧宸昱沉默了会儿,自知方才说错了话,只是连日来的挫败实在让他太过沮丧,方才一时说了气话。    “兄长,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萧宸喧道:“宸昱,你的策论成绩不好,是因为没有魂,写得中规中矩,循着先生所教导的技巧完成的文章,毫无惊喜。况且也不只有你的先生会教这些技巧,一场院试中有多少个考生,你又要如何凭借一份单有技巧的策论脱颖而出?”    萧宸昱愣了愣,他的视线慢慢滑向了放在桌上的纸,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萧宸喧道:“宸昱,你说说你考了功名是为了什么?”    萧宸昱抿了抿嘴,哑着声音道:“治国平天下。”    萧宸喧反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信吗?”    萧宸昱的脸色开始为难了起来,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已经表明了态度,萧宸喧道:“是啊,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策论上写的东西又如何让考官信服?”    “我……”萧宸昱道,“大家都一样,但每回开科依然有人杏榜题名。”    萧宸喧道:“那你从前明明是信的,现在为何又不信了?我记得从前每回父亲问时,你都答得比我好。”    萧宸昱道:“兄长在外,应当听说了南亭的惨事,那王孙奚已经把当日闹事的百姓全部推到菜市口诛杀了,听说那日菜市口的血用了好几桶的水都冲不干净。可是,无人责骂王孙奚做了浑事,每个人都说此回王孙奚立了大功,必然能得到擢升。”    “就因为这个?”    “还有父亲的事,这些年,兄长不也是看在眼里的吗?什么堂堂的县令,在那些世家的面前连条狗也不如。”    萧宸喧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萧宸昱,你不要乱说话。”    “我说错了吗?明明是那徐磊故意放跑了两个流民,却回去倒打一耙,告了黑状。淇县的县令便递了折子上京,靠着座师将父亲狠狠参了一本,竟把这些年父亲的功绩一概抹去,只论罪,这事,父亲在家信里没有和你说吗?兄长,你说说看,这凭什么?就因为淇县县令的座师是南亭林家?就因为他们家权势滔天,就可以颠倒黑白,随意治人罪了吗?”萧宸昱无奈而又苦涩地一笑,“你又让我怎么相信,治国平天下?这天下被世家折腾的早就不是高祖在时的天下了,百年前世家能为保全自己将南秦分割出去,百年之后的世家也能为自己将这天下翻个底朝天!而我们,我和你,又算的了什么?考取功名了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世家门前吠得那条狗,就和那个王孙奚一样,生为奴,便一生都是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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