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汪元京忙着如何查出萧正廷与韦晗关系的时候,凤陵里又走丢了三位少年少女。这一来,算上之前的走失报案的,也有了七起了。 汪元京接了案子后,一应该走的程序也都走了,请了失踪人的家眷问明了情况,让文书都一一记了下来。又着人出去街头小巷都扫了一遍,凤陵的城门口也派人看着,并张贴了寻人的榜单,又命人往邻县各州都抄送了过去。这样也陆陆续续地忙了快一个月了。虽然一无所获,但汪元京自以为已经为所其能为,他对自己的工作已经很满意了。 萧正廷看在眼里,知道汪元京走的不过是场面功夫罢了。那一应的事,他的的确确一件不落地做了,但若要说起用心,却万万谈不上的。萧正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生汪元京把每份文书都放在了宅邸的书房里,并不让他过手,审问时,也不叫他在场。这明显是要将他架空起来,而萧正廷对此却无能为力。 比起这个,汪元京更加费心的是,找了衙门里所有的人进行了一次秘密的谈话,问的都是关于萧正廷往日社交的事,此时,他便亲自拿了笔,旁人说一点,他就记一点,完了事后,看着官职给五百钱到一两不等的银子,叫他们千万不能为外人道。 这外人,自然是萧正廷了。 萧正廷被闷在鼓里,但事实上,他也无心理会这些劳什子的事,衙门里县令不肯作为,他只能自己亲自调查了。竟日里穿着淡青色的官服,踩着芒鞋,大街小巷里蹿着,尽量去每户人家处问到话。他成日不在县衙,汪元京更是巴不得呢,于是县衙里便形成了这样奇怪的景观,县丞在外头奔波着查案,而县令在衙门里头坐着用上了几乎所有的劳力只为了拿下县丞。 不过,好歹各有各的忙处,两厢里好一阵的相安无事,过了快一个月的太平日子。 萧正廷白日里出去问了话会来,都是随手问人借了笔墨纸张写的,报案人讲的是又多又杂,他也尽量都记录了下来。拿回去后,交给怀玉去把人走丢的过程梳理出来,等用了饭,洗漱完后,在灯下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怀玉在理案子的时候,很明显地发现,走失是在她嫁到凤陵前已经开始发生了,只是那时频率不太高,大约两三个月才会丢一次,且丢的都是些素日风评不太好的男人和女人,家人上门来报案时,也显得很漫不经心。这种频率一直维持到了汪元京来了凤陵后才被打破了,似乎是有人吃准了汪元京的作风,知道他不会大管,于是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人数便一下子从原来的四个激增到七个,甚至在一个月内丢了三个,实在太猖狂了。 在看这些丢的人,未婚或者出阁,男人或者女人,都不论,只挑两个,年轻以及貌美。走失的场所,也都是稀奇古怪的,并没有定数,都是市井小民日常生活会去的地方。那里热闹归热闹,但很明显,没人记得这些人是如何走丢了的。 这便奇怪了。 萧正廷沉吟了一下,道:“只有我一人在查这个案子,人手不够,难免不周到些,况且有些时间久了,问不到证据也是可能的。无妨,我再去问问,看看就是了。” 怀玉答了声是,又道:“论理儿媳不该多言,只是父亲这是越过了县令大人私下办理案子,儿媳也听说县令名声不大好,不是个大度的。儿媳只怕他会觉得父亲逾距了,要记恨上父亲。” 萧正廷沉默了会儿,道:“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没有法子,真叫我丢开手不管,我做不到。索性,再管管吧,等宸喧考中了进士,我就辞官回云州种田去吧。”提起云州,他便多问了句,“亲家公在云州可安好?” 怀玉道:“前日才来信,说是已将青石崖上的房屋修葺完,不日便要开馆讲学,要来拜师的学生很多呢。”她低下头,道,“此事儿媳也让断墨捎话带给了白先生,白先生只道了句‘知道了’,便再没有下文了。” 萧正廷点了点头,道:“我也该写封信去,托亲家公给我们宸昱留个位子。” 怀玉愣了愣,道:“二弟不日便要下场,许能高中,尽管如乡学读书便是,又何苦巴巴地跑到云州去?” 萧正廷无奈地笑了,道:“我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倔归倔,但那些事情也都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掺和进去罢了。但我这个小的,却是个死犟驴。打个比方就是,宸喧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了,他还晓得回头,但宸昱则是会铁了心直到把南墙撞碎了然后大踏步往前走。你看,我现在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艰难了,宸喧那孩子入了官场后我还要担惊受怕的,宸昱那个孩子就更是了,我实在不想他走仕途,他的性子做学问正合适。” 怀玉道:“父亲近来,似乎有些忧思过多了。” 萧正廷道:“总想着为孩子多打算点吧,阿玉,这也是我想着法子多锻炼你的原因,毕竟往后的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去的,但凡宸喧在仕途上犯了二,你要多提点几句,一些事……能放下就放下吧,千万不要与我一样。” “嗯,好。” 萧正廷摆了摆手,让怀玉退下了。怀玉出了书房门后,有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在胸腔中累积着,像是要爆炸般。她站在庭院里,月色如水,瞻瞻其华,本是个幽静的夜晚,但看在她眼里,忽然又觉得这四周攀着墙上的爬山虎,树枝像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不知何时会亮出利爪。 萧正廷这边查案查得满头大汗,束手无措的,汪元京那边却行进得快多了。萧正廷一家,人口简单,社交也简单,汪元京毫不费力地便发现了萧正廷所有的交往关系中发现独有白路生是最特别的。他自然是不知道白路生的原名,只当他叫白芥子,是个从没有听过的名字,但只是一个白姓,便足以引起他的关注了。汪元京就稍稍调转了矛头,将目标对准了白路生。 与此同时,还有件事相当值得玩味,便是前不久萧正廷曾派一位小吏去丹凤城捎信,因事发突然,那小吏也不及与他人联系,便匆匆地走了。谁料,在返乡的途中,死了。丹凤那头派出了仵作验看,当他是吃了有毒的野果子送回来的,没有再往下查,萧正廷那儿也没什么动静,只在小吏出殡那日送了一吊钱来吊唁。 更有趣的是,就在那前后,赵存文带头退还了家中侵占的田地。这样一想,萧正廷是与何人联系便清楚明了了许多。汪元京想通了这点,又为了显示出自己即使被贬谪了,也一心想着林家,便立刻托人往丹凤捎了一份信去。 但汪元京好歹只是个小官,信先要去李明中走一趟。李明中身居要职,并非所有到了案头的信都会时时查看的,等看到了这封信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他打了个哈欠,无可无不可地拆了看了几眼,又扔在了一旁。 等这封信引起了真正的关注时,已经在两天后了,林家的小公子过生辰,林作北在家中邀了两台戏班子,开席庆祝。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人人都不肯错过,也不管有无收到请帖,都要夹着礼盒礼金走一趟,林家气派,来者一概不拒,都迎了进去,依然有好酒好菜招待着。 韦晗自然也来了,两家私下不管关系如何,面上功夫总是要到的。所以韦晗一到,林作北便亲自陪着去了,一直到三巡酒过后,李明中才找到了和林作北说话的机会。 林作北的年龄比韦晗大了不少,已经是七十高龄了,但鹤发童颜,目光炯然,身姿挺拔硬朗,穿衮冕,冕有九旒,紫衣纁裳,衣裳上绣有九章纹,腰间别一把金玉饰剑。也不知究竟是人衬了衣裳,还是衣裳衬了人,看上去,更觉得林作北气质非凡,见之忘俗。 李明中好容易逮到了机会,贴了上去和林作北说话,为的是京官里空了个肥缺出来,他正好有个本族的兄弟想来谋个前程,求到了李明中这儿。李明中是个极好面子的,既然是族兄相求,焉有不助的道理,无奈林作北已谢客不见多日,只好趁着生辰的时机,再三恳求了。 林作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求了便想着我呢,往日要用到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李明中噎了一下,知道林作北是因为这几次的上的折子不仅没有攻击到韦晗,反而己方损了不少的人动了怒气,要迁怒呢,偏生他也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地弯着腰。 林作北不看他:“等往后想到了该如何孝敬我了,再与我说话就是。”说着,便要绕开他去。 李明中也是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了汪元京那封可有可无的信,便急急地追了上去,道:“有件事情学生正要和座师说呢,是这样的,汪元京那厮不是被贬去了凤陵吗?他前日给学生来了封信,是这般说的。”他开了口,便有些后悔了,这样无聊的消息也值当说给林作北听么?真是找骂。 谁料,林作北却是听进去了,等他说完后,眼巴巴地等着时,还皱了皱眉头,道:“你说那位先生姓白?” “是……” 林作北道:“此事无论如何,让汪元京停手,不要再往下查了,这件事不是他能掺和的。” 李明中下意识地答应了句,等反应过来后,却结结实实地愣着了。 林作北似乎不放心,又多嘱咐了句:“你亲自转告汪元京,就说是我的原话,要想活命,便不要多事,否则就是和南亭林家为敌。” 李明中吓得一抖索,忙夹紧大腿,诚惶诚恐地答应了下来。 林作北也无心再去前头招呼客人,只叫过自己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好生招待着,自己则让一个丫鬟带着去了韦晗歇脚的暖阁。暖阁内,特意置了一桌酒宴,叫了几个心腹陪着吃酒,又让几个唱评弹的姑娘伺候着,人少却安逸得很。林作北一来,却是让他们都退了出去。 韦晗放下酒杯,长身玉立,与林作北问好。这两位,一个是当朝右相,一个是当朝左相,虽说两方几乎平级,但只因左比右尊,每每相见,还是韦晗要多客气几分。 林作北道:“右相客气了,快些入席,老朽不过是有个人想向右相打听一番。” 韦晗执起了乌银梅花自斟壶,给林作北注了满满一盏酒,听他道:“凤陵白芥子,这个名字,不知右相可否听说过?” 韦晗推盏的动作顿了顿,他沉默了会儿,道:“左相有何话,只管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毕竟,两家能心平气和坐下聊了的,也只有那件事了,他想,原来终究还是躲不过了。 林作北的手轻轻点在在桌面上,道:“我有个手下前不久才被贬到凤陵去,不知怎么的,就和凤陵一个县丞结了怨,正想着法子整治他呢,却不想挖出了一个白芥子。” 韦晗道:“唔,不知这位大人又发现了什么?” 林作北道:“还未来得及发现什么,又或者说是,还未能联想到什么,只是这些到底是孩子,又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出生的,不知道也是常事。”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在韦晗的压上了重担,“我可是记得当年白家大公子是如何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誓与同门师兄共存亡,却不想,到头来还不是苟活一场?” 韦晗沉默着给自己斟了杯酒,道:“不过是个半残之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林作北摇了摇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一点把柄都不能有落到外人手里的,更何况,当年的事,可是跟项上人头过不去。”他又以长辈的口吻与韦晗道,“我既知霁月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便不会为难你,这件事,我会亲自与韦家和白家的当家商量的。” 韦晗隐隐压在开始浮动的气息,道:“你们想怎么样?” 林作北起身,按着他的肩头,道:“还能怎么办?”又在心里一叹,到底是个年轻后生,阅历不够,纵然被抬到了这个位置,还是没这个心性,沉不住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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