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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中常侍铎铎开路,后便见帝君乘着一抬步辇缓缓而出,步辇圆盖方座,辇盖以玉版镶成,四周以缕金垂吊,末端缀着金叶子,一把玉质的珠帘撒在了轿辇四端,刚好遮住金龙宝座上那道身影。    萧宸喧跟着马泽一跪倒在地,面见帝君,无论如何,这礼数依然是错不得的,一时之间,天极门外鸦雀无声,只听得三十六位小黄门稳稳地落了轿,先头唱赞的中常侍忙躬身将帝君请了出来。    这位帝君,年逾四十,但保养得宜,身上未见任何的疲态,穿一身绣着日月山河的冕服,上身为玄色,下裳为朱色,长袍坠地,外搭同色的蔽膝,绣着龙纹的佩绶,脚踩赤舄。    萧宸喧伏身在地,感受到了来自帝君浓浓的压迫感以及随之而来的紧张。多少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帝王,即使丹凤的平头百姓只与这皇城隔了两座城墙的距离,但皇城之内的生活于他们而言依旧是个精彩的谜团。他们以他们的想象力猜测着帝王过着如何纸醉金迷的生活,想象着帝王是如何日日在糜烂中醒来,又在糜烂中睡去,而这是他们几辈子都求不得的运气。    在他们看来,帝王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没有比帝王更具威严的人了,做帝王是一件痛快至极的事。    但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帝君笑眯眯地亲自弯腰将本就是半鞠躬地韦晗扶了起来,问他今日可好,虽则两人在今日的早朝上刚刚见过。等韦晗这边客套完了,又将赵存文扶了起来,说他是已经有了年纪的大臣了,不应该让他受这样的苦。    不过想想也是,当今的帝君顾翎是靠着世家篡位而来,既然有所仰仗,自然要有所忌惮了。  这番客套话结束了,顾翎方才让他们起身,于是一片人站了起来,只有那帮人还直挺挺地跪着,看上去实在扎眼。    萧宸喧站在人群之后,虽则耷着眉眼,却还是将眼前的场景尽收眼底。    顾翎的身旁还跟着一早便进了宫的林作北,以及还有方才被马泽一嘲弄的王孙奚。两人的表情有些微妙,王孙奚仍就是初见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是颇有深意,便是在强撑着场面。而与之相对的,林作北的神色便阴沉了许多,他的目光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顾翎的走动而流动,过了会儿,他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目光若无其事地扫了眼韦晗。    与之相比,顾翎倒是很轻松的模样,他挑出了唯一没有穿官服的张颐,叫他将所有的事端再顺一回。顾翎道:“你尽管放轻松,如实讲诉便是,朕不过是想看看你和左相可有误会之处。”张颐的头皮方一发麻,便听顾翎点了韦晗的名,“朕听说韦爱卿也在场?”  张颐紧张地望着韦晗,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韦晗的唇瓣处,只觉得纵然韦晗尚未开口说话,但他的结局已经是可以想见的了。    这倒不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林作北带王孙奚进宫前便与韦晗商议妥当,只说两人一直在凉亭闲话,并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自然也是一句实话。    先头辱骂过萧宸喧的那位官员忽然出声道:“圣上,臣有一事不得不进言,那王孙大人与左相的关系向来匪浅,当时探花宴上两相联袂出席,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历朝历代都是没有的,臣下不能不生了歪心,有了不大好的猜想。”    顾翎沉吟了一下,道:“刘爱卿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    萧宸喧清清楚楚地看到林作北的唇线在刹那紧紧地绷了起来,他的眼角下垂,眉毛却是挑了起来,他阴沉地望了眼顾翎,道:“圣上,臣拳拳忠心,苍天可鉴,万不能受此佞臣的侮辱。”话中也带着浓浓的不满和威胁,字几乎是一个个地从牙缝里蹦出来,砸在地上的。    顾翎的表情在瞬间凝滞了几分,但也只是刹那,他便又恢复到了最初时那副端庄严肃的样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爱卿说的极是,朕定然会还爱卿一个公道,绝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萧宸喧忽然明白了眼下的情况看似仍旧是林作北压了一头过去,但其实他的地位已经开始岌岌可危了起来。    顾翎道:“这件事,无论是世家,还是清贵,朕定然都会给个满意的交代,列位爱卿也不要在这天极门外跪着了。你们瞧瞧,这登闻鼓一敲,引了多少人过来看热闹,真真是将皇家的脸都丢到了外头去了,叫他们以为朕连这点事都没法处理呢。”    那跪着的官员们哪里会肯起,一来他们多年被世家打压,心里早已积了怨气,早就盼着有一日能出口气;二来,登闻鼓一敲,整个丹凤的百姓都知晓了,事情闹得这样大,给了皇家和世家压力,是个解决问题的最好时间;三来,世家与清贵之前还可以勉强打个太极,如今才算是彻底撕开脸来,若这次他们果真就这样含糊过去了,之后怎么被世家收拾还不知道;四来,这登闻鼓统共被敲下了两回,他们此次行动,无异是要被载入史册的,既然能青史留名,受点苦乃至奉献出生命,也是在所不辞的。    是以,无人肯动,反倒个个把腰板挺直了,正视着前方。张颐却没想到这层,他晃了晃身子,才想起身,便被刘经法——便是之前骂萧宸喧的那个——一扯衣袖,又拽了下来。    林作北沉着脸色,道:“叫卫尉进来,把他们拖出去!”    顾翎忙摆手,道:“爱卿不可,这万万不可,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他们皆是天子门生,又如何能动此粗手?”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到底要个解决的章程,如此胶着下去,不是个办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韦晗忽然道:“圣上,臣此次进宫面圣,将此次的探花也带了进来,事发那日,他正好在王孙大人一旁,大约是将整个过程都望在了眼里,不如让他说说当初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说着,他便点了萧宸喧的名,让他先面见顾翎。    萧宸喧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行了个礼。他的动作缓慢,一来是怕做错了惹得人笑话,二来也是在仔细掂量着韦晗的意思,顾翎的意思,以及他究竟该如何答这个话。    无疑,这次顾翎和韦晗是一派的阵营,但唯一不同的两人最终的目的,顾翎或许磨刀霍霍的是整个世家,而韦晗愿意为铲除林作北牺牲一点自己的利益,但这度或许不大。萧宸喧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该添一把柴,拢一拢清贵们的火焰,让他们蹿得更旺。    萧宸喧再起身时,已经想好了措辞,道:“圣上,那日在下的确是在旁听到了王孙大人在质问张同年那篇醉酒时写下的文章。”    顾翎看了眼王孙奚,顿了顿:“朕倒是听王孙爱卿提到过,你读过那篇文章吗?”    萧宸喧道:“回圣上的话,在下的确是读过,当时便觉得张同年倒是并未辜负狂生之名,说话的确不客气了些,直道,“他顿了顿,有意地望了眼王孙奚,因这眼,顾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王孙大人为了前程,不惜抛弃家姓,改了个狗屁不通的。又说他一个家奴的出身的,又有何脸面来做这师表,所教出的也不过是些卑躬屈膝的奴才罢了。”    顾翎道:“刘爱卿,这篇文章你可看过?作何感想?”    刘经法道:“圣上,臣下觉得张颐的文章做的虽是狂了些,但大致还是与事实相符,事实上,当日听到王孙大人被点了座师后,大约天下的士子都在问王孙大人究竟能写几个字,会多少的文章,又能背得出几篇《诗经》。”    林作北冷不丁一句,道:“刘大人说话可要注意些,王孙大人的座师可是圣上亲笔批的,你可是要指摘圣上?”    刘经法提起此事,肚子里便蹿上了一大团的火,他压着声,道:“当初两位丞相放眼满朝选出的五位官员,不是资历不够,便是出了名的草包,圣上无奈之下,勾了王孙大人的名,也是在矮子里拔了位高人罢了。”    韦晗悄悄地扶额,对着萧宸喧无奈地笑了。    林作北冷笑道:“刘大人可知这句话究竟得罪了多少人?依我看,可以直接收拾铺盖滚了,何必再在这丹凤里待下去。”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不要再吵了,你们闹得朕头疼,”顾翎说着,果真按了按太阳穴,闹得林作北和刘经法不得不道了句“臣罪该万死”后,顾翎方才接口道,“这个章程么……刘爱卿是一定要个说法了?”    刘经法一昂头,道:“臣跪在此,不单单是为了张颐一位士子,也是为了天下读书人,为了圣上,为了北秦。臣甘愿日日夜夜都跪着,绝不退让。”    赵存文道:“圣上,老臣说一句公道话,此次若不没有个合理的处置,实在会让天下的士子寒心。毕竟张颐此次在背后非议朝臣,再怎么不对,也该有北秦的律法去处置,王孙大人又如何能越过律法,去处置天子门生呢?这叫我等以科考跃龙门的士子该如何看?”    顾翎斜了眼萧宸喧,道:“你方才还为王孙爱卿鸣不平,应该没这个想法吧?”    萧宸喧冷静地说道:“若说事端缘起,在下的确是为王孙大人鸣不平,但若说其他的,在下到底是个探花,也未免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好个天下进士都要寒心,这顶大帽子可是盖在朕的头上了,”顾翎道,“林爱卿,朕也是没了法子的,你莫怪。”    林作北咬着牙,但还要沉稳地答道:“圣上此言,让臣不胜惶恐,臣有何颜面干预律法,干预圣上,一切但凭圣上作主。”    顾翎道:“那好,此事朕便着令明日早朝时,开天极门,让四品以下七品以上的官员们也位列在廷,介时来让大家议议究竟是该治张颐的罪,还是王孙爱卿的罪,或者二人都有罪都该治。”他双手背在身后,只有到了此时,终于有了些作为帝君该有的威严,“兹事体大,叫太史备好笔墨,倒是别记到了一半,没了墨水写字,这才是尴尬。”    林作北终于意识到了,他先前满心以为顾翎再不情愿百般推脱,最后也是不得不向他低头,但如今,他连太史都压了出来,是真的没有打算放过他们了。    韦晗道:“圣上,明日新科进士可要一并参与?”    顾翎道:“他们何时领职?”    韦晗道:“回圣上,明日退了早朝之后。”    顾翎想了想,道:“此事与他们也是利益相关,旁听罢,不许发言便是了。”又问刘经法,“刘爱卿,现在你们愿意起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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