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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来丹凤,拢共只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和一个干粗活的妈妈来,好歹家中只有两人,人手倒是勉强能用,若还身在凤陵便也可以凑合了,只是到底在丹凤,总要照顾些面子,怀玉便与萧宸喧商量着要再买几个小厮。    萧宸喧才中了进士,资历浅的很,轿子这一折倒是可以免了。萧宸喧想了想,道:“再添一个就是了,你的丫鬟倒要多些,最要紧的还要有能干的妈妈,这样往后夫人之间迎来送往也便宜些。”他夹了只水晶饺到怀玉的碗里,“这个我改日问问刘兄,看他有谁是可以介绍的。”    怀玉笑道:“哪有问老爷的道理,老爷哪里懂这个。”又道,“你口中说的可是新科状元刘约?”    “是,他祖籍肃州人士,世代为官,只是到了他这一代才出了个状元,倒是把他一家子高兴坏了。”萧宸喧道,“为人低调,他原与我住在同一家客栈,先时我也不知他竟是个官宦子弟,那些省银子的法子还都是他教我的。”    怀玉蹙了蹙眉,道:“听你方才所言,他的夫人也在丹凤,怎么还住到客栈里去了?”    萧宸喧道:“说是为了专心下场答卷,特意避出来清静的。”    在丹凤,有萧夫人管着,两人都秉承着食不语的规矩,只是这骤然得了自由,两人便也不去管这些礼数,开心地聊了起来,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了,才让织夏过来收拾碗筷。    萧宸喧给怀玉斟了盏热茶,他今日还可以休息,便想着要带怀玉去韦府拜见韦晗,这是个礼数问题,错不得。因着昨日西蝉带来的都是些糕点茶叶,怀玉便准备拿些凤陵的特产还礼,让悯春去准备了。萧宸喧又打发断墨先往韦府去门房那儿打听一下,韦晗可有时间。不一时,断墨回来了,捎回了韦晗的原话。    “右相让小的与公子说一声,不用去韦府了,即可赶往天衡门。到了之后,直接去寻一辆两辔的朱轮华盖车,右相便在车上侯着公子。”    萧宸喧沉吟了一下,知道是出事了,他便换了外出的衣裳,嘱咐怀玉:“午饭不用等我回来吃了,记得给我热着就好。”便急匆匆地去了。    四方的皇城落在丹凤的中央,有两道朱墙九道城门隔起,这天衡门便是最外侧的那一道,几乎与民间相接,虽则已经有卫尉带着兵士将看热闹的百姓都拦着了,但架不住人多,难免兵士搭起的人墙会有被冲垮的时候,于是又得重新呵斥百姓,组织人墙,命令兵士,急吼吼地忙成一团。    萧宸喧尚未领官职,但好在卫尉认得他,甩甩手便放行了,顺便与他道:“此次是那张颐生出的事端,由着那些寒门士子上纲上线,连登闻鼓都敲了。右相此时大约正与左相在一处,过会儿圣上也会临驾。”    萧宸喧便多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卫尉大概是韦晗的人。    卫尉说完这句话,便错了萧宸喧的肩过去,呵斥道:“你!规矩点!再往外冲我就让人下手打了!”    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萧宸喧便往宫门里走进去了。    寻常的官员要递折子,通常来说是通过郎中令,辰时将折子递到衙门去,郎中令便会在午时呈到御书房。再有要紧的事应当在早朝时当堂呈报,由着皇上面闻。虽则祖训也允许大臣们在害怕郎中令递折子递得不及时或不小心遗漏折子时,敲响这天衡门后天极门前的登闻鼓。但几百年过去了,这登闻鼓也只被敲响过一次,在那不久之后,秦国便一分为二,成了北秦和南秦。是以,在北秦人的眼里,要想敲响这登闻鼓,除了发生了不得的大事之外,还要做好因圣上发怒而将敲鼓人投入大牢的准备。    方才卫尉所言,这登闻鼓是那帮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敲响的,用的却是张颐的事。也算是精彩了,才刚中了进士,还站在官场边缘观望,就能看到这样的好戏。    萧宸喧穿过第一道天衡门,便见前方天极门大开着,两排站着手持长矛的士兵。天极门旁便立着那台鼓面八尺见圆,高高地夹在两层的红木架子上的登闻鼓,此时鼓槌就放在底下的那层架子上。    之后便是呼啦啦地跪倒一片的官员,从他们的官服来看,品级大多都不大高,但胜在人多。一帮人跪着也不发出什么动静,只是勤勤恳恳地跪着,都说读书人骨气最硬,萧宸喧今日见了,也深以为是。再看领头的那位,布衣方巾,还在用袖子抹着泪,正是张颐。    萧宸喧看了会儿,余七过来请他,韦晗的马车歇在边上,邀他上去坐。萧宸喧也不推辞,正要往那里走去,却听有人在背后骂道:“仁义道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记得先辈们不食周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洁品质,却先学起门房里的狗吠了起来,说出去是孔先生的学生,也是丢了夫子的脸面。”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余七才要呵斥,被萧宸喧拦住了,他回身望了眼那位说话的官员,四十出头,面皮黝黑,鬓边却已经发白了,他一身官服也算不得威严,他与外面的商人无异,都不过是为生活所累之人。    萧宸喧只看了一眼,便回身往马车上走去。    那官员还要说话,被同伴拉了袖子,他见萧宸喧的确不想理他,无奈之下,也只得重新跪了下来。    余七压低了声音,道:“萧公子不必拘谨,您既是右相的座上宾,便是韦府的贵客,在下自然会护您。您方才选择不做声,实在委屈了。”    萧宸喧摇了摇头,笑道:“余七,你觉得那位大人看着,像不像个深闺怨妇?”    “什么?”    “白头宫女,深闺怨妇,求的是君王临幸。为官作宰,难道就不需要君王的宠爱了吗?他与其是在骂我,不过是在羡我,也是在怨他不得一叩帝阃罢了。”萧宸喧轻轻一问,“他恨的都不是我,你说我与他置气,值当吗?”    余七不解:“那您不生气吗?”    萧宸喧眼神中露了些轻蔑,语气淡然,似是在谈论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我说了,不值当。”    话说完,刚好走到马车边,车夫放下矮凳,萧宸喧撩起长袍躬着腰进了车厢。    车厢很大,三方的位子,中间拢着一个固定住的小桌子。地面上铺了软软的毡毯,有一个侍婢跪在地上,伺候斟茶。三方都坐了人,正中间的是韦晗,他临时换了官服,长手长脚地舒开坐着,眉眼间还带着些慵懒,似乎极其不把这场闹事当一回事。见到萧宸喧进来时,语气了含了些淡淡的笑意,道:“方才我们的探花可是受了委屈了,来吃盏茶,消消火气。”又给萧宸喧介绍,“这是赵存文赵大人,时任治粟内史。这位是马泽一马大人,时任奉常。”    赵存文是鼎鼎大名的,今日才算是得见了真容,倒是个长得很严肃的胡须皆白的老人,身子骨是硬朗的很,至少车厢里并未放有拄拐之类。他还认得萧宸喧,萧宸喧与他见礼的时候,赵存文道:“我知道令尊,令尊是个难得的清官,只可惜天妒英才,让他不幸早去了。”    萧宸喧听他冷不丁的提起萧正廷,眼眶一红,有些哽咽,可是眼风扫到了韦晗正支着下巴听他们说话,又很快将这点泪意收了回去,说了些客套话,又与马泽一见礼。    马泽一倒是生得年轻,长发竖冠,都甩在了脑后,浓眉大眼,说话行事除了神采奕奕之外,倒不见得沉稳,反而有些冲动。他道:“那外头跪着的可都与萧公子一样,是科考进来的士子,萧公子如今冷眼旁观过去,可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相当的不客气。    本来还有些无聊的韦晗倒是来了兴致,转而看萧宸喧是打算如何回答。    萧宸喧道:“马大人问在下此言,无异在问赵大人。”    赵存文虽在凤陵家有产业,是个不能得罪的乡绅,但究竟比不得凤陵的官员,又如何能与世家抗衡,要想进仕途,一样需要科考。唯一不同的是,他并非寒门士子,于是融入世家比较容易而已。    萧宸喧第二句道:“不过家父生前官职弱小,马大人若是想问关于寒门士子的想法,在下倒的确比赵大人有话说。”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却也是在提醒马泽一,他虽则没什么家业,只出身究竟是与那些人是不同的,与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萧宸喧见马泽一面上一凛,又道:“在下慕伯夷叔齐之高风亮节,也佩陶潜之铮铮骨气,只是这几年,在下也与不少读书人交谈过,知道不少人扣着居士的帽子,却连杜甫与杜牧也不曾分清,便知这世上,不能以类分人,而当以人分人。”    韦晗不等马泽一说话,便笑道:“好个不能以类分人,只能以人分人,也不知你究竟骂的是马车外的人,还是这天下的人都被你骂了进去。”又对马泽一道,“我早与你说过,人家端的是才子的名声,口才好极,你偏不信,非要自己碰个壁,才肯心甘情愿,又何必呢?”    马泽一似笑非笑地将萧宸喧从头打量了一回,啧啧两声,道:“要怪便怪我们这位探花生得太好,总不叫人信服他的才华,我才要先替你试试深浅才好。”    赵存文掀了眼皮望他,鼻孔里哼了声,道:“他是新科的探花,你还不信。”    马泽一嗤笑:“今年的进士可都是王孙奚那厮点出来的,一个家奴知道些什么?”    萧宸喧正色道:“在下这探花可是皇上御笔亲批,马大人在外头可不要说错话了。”    马泽一愣了愣,韦晗顺手从圆桌上那起一把十二骨的泥金扇,敲在了他的肩上,道:“以后可不要乱说话了,稳重些。”    马泽一举起茶盏,道:“自罚自罚,下回绝对不会了。”    韦晗方用扇子遥遥一指马泽一身旁的位置道:“宸喧,你先坐下休息会儿。”    马泽一忙收了他胡乱放着的两条腿,给萧宸喧移了个位置。    萧宸喧坐下后,道:“圣上几时会到?”    韦晗道:“本该出来了,只是你来前,左相刚请旨进宫,会谈到什么时候,倒猜不到。”    赵存文抖着胡须,道:“这事归根究底,还是王孙奚太胡来了。纵然左相能为他撑腰,还是不应该这般明目张胆地羞辱旁人,让一个新科进士做他府上的西席,像什么样子,简直乱来!”    韦晗示意婢女给萧宸喧斟茶,方才漫不经心地打开扇子,轻轻抚着扇面,道:“赵大人倒是看错了此事,不是王孙奚胡来,而是我们的左相胆大妄为了。”    马泽一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近来他的确有些不大对劲,每每早朝时,那气派,简直比圣上还要威严几分。”    韦晗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马泽一自知又失言,但嘴皮子硬气,非要再低低地说一句:“都是自己人,直白些,怕什么。”    韦晗道:“回去记得给我抄一百遍‘隔墙有耳’,看你下回长不长记性!”教训完了马泽一,又开始说正事,道,“那日探花宴,我也在,倒是亲耳听到左相说了句‘多少年了都没听到人发出刚才的惨叫声,方才一听倒有些想念,早知如此,该是让我去动手了。’这句话,让我记忆犹新,觉得自己捧了他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杀杀他的威风了。”    赵存文道:“林家百年荣耀,放眼整个北秦都无人可与之并肩,不然为何只听韦白两家联姻,却不见林家亲睐哪个世家?这本就是个傲慢的表现。更何况林作北本也不是个谦逊的性子,右相之前一直退让,以此来养得较之前更为傲慢,倒的确是个兵不血刃的法子。”    萧宸喧先时静静地听,将他们的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全都记了下来后,方问:“所以此次事件,右相打算隔岸观火?”    “若有必要,也可以借个东风,助他火烧曹营。”韦晗含笑道,“虽则我们这位圣上素日闲散惯了,但到底大小也是个帝君。泽一,听到了吗?”    马泽一应了声。    马车外,正好有中常侍扬声唱道:“帝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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