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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庶子的这个职位,很是清闲。    皇后生育迟,一众皇子中,单数太子的年岁最小,尚未满十岁,又有从娘胎里带出的顽疾,  素日体弱多病,并未开府另住。皇后亲自求了帝君择了宫殿,将养在身旁,平日里也不求他学骑射,只要他识得几个字,能念诗书便可,这教学的日子也就总是时有时无了。    萧宸喧仍旧日日要去东宫,但更多时间是在东宫的书房里看看书,喝喝茶,偶尔给太子教些文章。太子年岁小,贪玩,也往往会托着身上不舒服,逃了这课,情愿和小太监去斗蛐蛐。    于是萧宸喧深感挫败,偶尔和刘约一起聊天时,知道他日日都忙得热火朝天的,又想得自己清闲至此,更觉得这时光是被生生蹉跎了过去。    这日休沐时,萧宸喧坐在窗下吃茶,他手肘放在雕花的木几上,支着下巴,偏着头看怀玉拿着把剪子打理盆栽,细细地将不用的枝桠拣了,又洒上些水珠,道:“有时候,倒真是希望人能和这盆栽一样,可以将不好的给修剪了去。”    怀玉瞥了他一眼,萧宸喧幼时很抗拒穿鲜艳的衣裳,但怀玉不管,他不喜欢怎样的偏生就给他买怎样的。或许这便是男女之间的最大不同了,萧宸喧担心自己穿得太过轻佻,让人瞧着不稳重,但怀玉只是觉得这样萧宸喧好看,她喜欢他穿得好看的样子,便要他穿。    是以,萧宸喧纵然心里是百般的不情愿,但也实在拗不过怀玉去,只能乖乖地穿了。就如同今日,怀玉给他穿了件红色的长袍,一把黑发分出几股结了细小的辫子后,又从头顶编出一股拖了下来,辫尾处坠下一个玉珠。他懒懒地倚窗而坐,桃花眼眼尾处带着自然的绯色微微往上挑,活脱脱的是一个俗世风流公子的模样。    怀玉在心里啧啧了两声,道:“又在想着太子的事了?”    萧宸喧道:“总是教不好太子,近日我也在反省自己是否不是个好的先生。只是,当年也把你教出师了,总想着自己应该也不是很差劲。”    怀玉的剪子往桌上一拍:“什么意思?”    萧宸喧全然未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时阿玉你可是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年纪也比太子大,教起来自然是不容易的。”    怀玉瞪了他一眼:“或许太子并未如我一般尽心,肯用糖葫芦养着先生吧。”    萧宸喧听怀玉提起糖葫芦,眼睛一亮,忙从窗边离开,滑倒怀玉身边坐下道:“阿玉,我好久没有吃糖葫芦了,今日我们出去逛逛吧?你不是想要去看花,正好也带你去瞧瞧,前些日子要带你去,你总是推托有事。”    怀玉道:“前些日子还真是有事,你想想,买花和装扮是一事,给你看小厮也是一事,还有丫鬟什么的,我哪里走得开。今日我也要打理盆栽,你要吃糖葫芦,让断墨给你买去,我不出门。”    萧宸喧道:“你要怎么打理盆栽?我帮你打理。”    怀玉将信将疑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会打理?”    萧宸喧道:“以前在学堂念书时,有个帮工的叔叔爱极了园艺,家中有好些盆栽都修得极好,最妙的是他门前的那株杨柳,他花了二十年才打理完毕。你想想,这要拿出多大的功夫和耐心?我便和他学了些,也知道修理这盆栽是有些规矩的。”    萧宸喧拿着剪子皱着眉头看着盆栽,左瞧右望的,许久也下不了手,怀玉便重新从他手里拿回了剪子,道:“罢了罢了,你坐在一旁看着吧,你是去上学的,这个能学得了多少。”    萧宸喧却不肯放了剪子,他的目光盯着怀玉的手,道:“给你剪子可以,能让我拉你的手吗?”    怀玉愣了愣,啐了声,道:“给你手,我还要不要修盆栽了?”    萧宸喧哦了声,慢腾腾的,不怎么情愿地缩回了手。    怀玉也红了脸,低着头,一时没留意,将最中间的开得最好的花给剪了。她捧着花,懊悔地想咬舌头。    萧宸喧也愣了愣,道:“你等等,我想办法把它粘回去。”说着想起身找米糊。    怀玉哭笑不得:“你坐下,花断了就是断了,你怎么补救?”    萧宸喧道:“那我拿个茶盏装点水,水里放着花,放在窗台,让你闻花香好不好?”  怀玉看了他几眼,眼睁睁地看着萧宸喧的脸又浮出了些嫩嫩的粉色,他结结巴巴地道:“我……那我去取水了。”    怀玉曲起手指敲着桌子,道:“这么一朵花,我也闻不到花香啊,不如下次你沐浴的时候,我给你洒些花瓣下去,可能还是这样我闻得清楚些。”    萧宸喧紧紧地咬着唇,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瞥了眼怀玉,之后倒是很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还转了脸,声音也轻如蚊呐,只是倒还算坚定:“嗯啊。”    怀玉差点一个激灵摔在地上,嗯?她方才当真没有听错?    萧宸喧眼神虚虚地瞟向开着的房门,一路望向院子中的石凳上,道:“月季?百合?都可以的,当下开了什么花,只要是香的就都好。”    怀玉想了想,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时机,不能错过了,便道:“我们再去多买些花来,把这院子都种满,每天供着给你沐浴!”    萧宸喧被她拉了手,有些紧张地和怀玉谈判:“在那之前,我要先吃几串糖葫芦。”    怀玉看他,萧宸喧扭捏道:“这是绝不能妥协的,没有五串糖葫芦我是不会答应的。”    怀玉叹道:“你这孩子真是好骗,才五串糖葫芦就能跟着我跑了。”    萧宸喧道:“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相公,不跟你跑跟谁跑?或者你跟着我跑也是一样的。”    怀玉自来了丹凤后,正正经经地门一趟也没有出过。此番有萧宸喧作陪,倒也还算惬意,只是要戴着一顶帷帽,视线被垂落的轻纱遮着,有些不大方便罢了。萧宸喧一直都牵着怀玉的手,小心翼翼地带她避开人群。    一路过去,回头的路人极多,那日探花宴之前的游街,萧宸喧因着皮相是出尽了风头,不少人还记得他,纵然不记得,看着他的样貌也想多看两眼,于是这半条街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宸喧的身上。    渐渐的,萧宸喧有些不大自在了起来,他纵然是不怕被人看的,只是被这么多人瞧着,心上还是有些不大舒服。他轻轻地拉了拉怀玉的手,示意她走得快些,正巧有个姑娘过来想将一束花抛到萧宸喧的怀里,一时没注意,力气大了些,抛过了,萧宸喧虽然伸手捞了,但还是没有捞到,花正巧落在了怀玉的头上。    萧宸喧忙帮怀玉把花取了下来,又问她可疼,那扔了花的姑娘站在路的那端,道:“公子,花是奴家赠的,你可喜欢?”    萧宸喧才想开口说话,便听临街的楼上有人笑道:“好花配美人,怎能不喜欢?”    萧宸喧与怀玉齐齐抬头,见西蝉正站在窗边,用广袖遮去半边的脸,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带着笑意的眼,道:“萧公子,萧夫人,楼上雅座,还请一聚。”    怀玉此前与西蝉会过,知道她虽是韦晗的宠妾,礼数规矩都是不错的,人也温和并不如一般妾室般矫揉媚态,今番在街上一遇,竟然生出几分欢喜来。这或许也是因为丹凤城里,除了萧宸喧,怀玉没有其他相熟之人了吧。    萧宸喧低声道:“右相或许也在上方坐着,我们上去看看。”    正好有人迎了出来,将萧宸喧与怀玉请了上去。    萧宸喧猜错了,韦晗并不在此,西蝉只是一个人在府里待得无聊了,才带着丫鬟婆子到这茶楼里喝喝茶,听一回评弹。一道湘妃竹帘垂了下来,将萧宸喧隔在了外头,有丫鬟给他搬弄桌椅,又斟上茶水来,西蝉吩咐演奏的姑娘拣了《将军令》弹来,也算是照顾了萧宸喧。    怀玉则并着西蝉坐了下来,一样的茶水很快也斟好了,伺候的丫鬟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门外。    西蝉隔着竹帘对萧宸喧道:“萧公子暂且听会儿曲子,右相过会儿现下在红研楼吃酒,过会儿等那头散了,自然要过来的。”    萧宸喧道:“右相可是有事要寻臣下?”    西蝉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拣个日子与萧公子叙叙旧罢了。”又对怀玉道,“萧公子的西席,那位叫白芥子的先生是右相的一位故人。”    这算是一种解释。    怀玉笑道:“这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只是心里未免多了些嘀咕。    西蝉道:“我上回听你说,你是漳度人士?可巧又姓怀,那鼎鼎有名的大儒怀子满与你是什么关系?”    怀玉听她问起怀子满,心里警觉了些,道:“正是家严。”    西蝉道:“怪道呢,这可真算是有缘了。”    “嗯?”    西蝉道:“你听我说话,有没有江南的口音?”    怀玉道:“是有一点的。”    西蝉道:“怀旦这个人,你应当是知道的,多年前,就是他把我从教坊中赎出了身,送到了韦家,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最后,我竟然阴差阳错成了右相的屋里人。”    怀玉愣住了,怀旦是怀子满的长兄,她的大舅舅,但怀玉从来都不知原来怀旦曾处心积虑要与韦家攀过关系。    怀玉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事我倒不知道了,家严早以被逐出了怀家的族谱,只是未曾改姓罢了。”    “你不用紧张,我当初在教坊弹琵琶,已经是个风尘命了,谁买去要我做什么都是一样的。现在想想,但也感谢怀旦买了我把我送到宜其去,否则我是遇不到右相的。”西蝉说这话时,眼里带着笑意,只是笑到了最后,有些怅然罢了。    怀玉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方才干干地道:“夫人与右相恩爱,叫我们旁人看了,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西蝉摇了摇头,手指悄悄地指了指正在低头吃茶的萧宸喧,道:“论起羡慕,还是我羡慕你。”    怀玉道:“他啊,他就是个呆子。”    西蝉道:“这是身在福里不知福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了,你瞧瞧你们多好,就只是两个人,家里长辈不管,自在逍遥快活。”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等反应过来,才又带起笑脸,道,“以后没事的时候,多来府上和我说说话,我在丹凤这么多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怀玉答应了声,正听到传来开门声,有人进来了。西蝉忙起身,听到外头萧宸喧在请安,韦晗叫他不要客气,道:“好久没见你了,正好今日遇上了。”又与他打听太子的境况。    西蝉迎了出去,怀玉跟在后头,先与他见过礼后,方才避了出去。西蝉把丫鬟叫了进来,让她拿来准备好的醒酒汤,道:“才谈了政事回来,现在又打听起太子的境况,你总要歇口气才是。”    韦晗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道:“和萧家娘子闲话去吧,要什么吃的就点,你最近瘦了。”丫鬟捧上醒酒汤,韦晗一口气喝干了,将茶碗递还给他,方才坐下,对萧宸喧道,“太子这些日子于书上可用心?”    萧宸喧简单地讲了些情况,韦晗皱眉道:“又是这般,该如何是好,日后这江山可是要交到他手里去的。”    萧宸喧低着眉,道:“太子有右相与左相辅佐,何患政务?”    韦晗盯了他几眼,道:“江山总归是姓顾的,不是么?”    萧宸喧顿了顿,道:“太子年幼,未免顽劣些,等长大了,知事了,便好了。”    韦晗嗤笑了声:“我是将你心腹培养的,不要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要说什么,都写在脸上呢。”    萧宸喧心里缓缓舒了口气,道:“我怕说了右相会觉得大逆不道,但实在是……现下的人,只知两相,不知圣上。”说完,忙道,“臣下口出妄言,但凭右相处置。”    韦晗沉吟了一下道:“进京赶考士子千千万万,一次中榜折也有七十八人,萧宸喧,你说说,新科士子里我为何偏生重用你?”他道,“不过是因你是白芥子的学生,从前我也是,我们是真正的同门所处,自当有相同的希求。”    萧宸喧惊讶地抬眼,他知道韦晗与白路生的关系匪浅,却不知白路生还教过韦晗。    韦晗道:“如今但凡是圣上或者太子身边的属管,大多都是被扔进了冷宫,凄冷得很。你方才说你在东宫里日日吃茶看书,闲得慌,却不知这些日子前朝闹得不可开交,翻天覆地的,而这些事,我都不要你参与。一来我之前也试过你,知道你是有才能的,不愿意你被林作北当个靶子般打出去。二来,我真心实意地希望你能好好地教导太子,毕竟要想盛世繁华,还要君上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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