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晗有点说错了,前朝闹出的事情,萧宸喧还是知道几件的。比如那日早朝之后,林作北气顾翎背着他做事,要惩罚他,特意让新上任的王孙奚克扣后宫所有的吃穿用度,这件事是被王孙奚拦了下来的。因而,顾翎如今与王孙奚的关系不错,或者说顾翎根本是指着王孙奚在过日子。 还有一件事是,太子的懒惰贪玩是林作北有意纵容的,萧宸喧在东宫待了几日,冷眼看去,便不难发现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林作北的人,他们平日里负责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也经常会哄着太子去玩一玩。很显然,林作北要的是昏君,不是明君。 至于韦晗所说的,给顾翎勘探王陵的事,韦晗知道是知道,却不知道事情已经闹得很言重了。 韦晗亲自给萧宸喧斟了盏茶,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道:“前去勘探王陵的那位官员是我的人,本来以前是正常的,选的地址也早早的命术士验过,可谁料刚把王陵报给圣上时,便出了事,从临边的小河里挖出了块石头,上面写了些天降不测的话。林作北那的人咬定了我的人的过错,这个人折进去,我也是没了法子,谁料林作北亲自上折子,说那片地他也让术士看过,本是块宝地,却突然生了异响,必然是勘探的人出了问题。于是顺藤摸瓜般,拿出了好些证据,查出了我的人贪污腐败,并且顺势牵扯出了一串送钱送物的,此次我们元气大伤。” 萧宸喧沉默地吃了口茶,听他接着道:“贪污腐败这件事向来平常,若要看一个官员贪不贪,看他住的是什么宅子就知道了。所以,贪污这件事,是个不成文的现象,只是在要处理一个人时,没什么罪名可以安了,往往就用这个。林作北不愧是老狐狸,那天在天极门我没有帮他,他便知道我的立场了,要来警醒我呢。” 萧宸喧道:“刘经法那边,左相便置之不理吗?” 韦晗道:“不会,慢慢等着吧,刘经法摔得会更惨,如果他聪明的话,这段时间该咬死林作北,能伤他一些是一些,反正最后自己总要死的,垫背能拖一个是一个。” 萧宸喧皱眉:“廷尉府是王孙奚留下的廷尉府,他在里面办起事来应该不大趁手吧?” 韦晗意味不明地笑道:“谁知道呢。” 他们话刚刚讲完,里面的曲子又换了一支,弹得刚好是《神女赋》,韦晗起身,隔着半扇帘子,道:“西蝉,晚间想不想吃醉虾?” 乐声便止了,西蝉道:“去哪里吃?” 韦晗道:“我叫人包艘船下来,晚间也可以宿在上面,你觉得如何?” 西蝉便笑着打起帘子出去了,两方彼此别过。 怀玉道:“我倒是不知道,如今这右相竟然如此心疼你,把你好好地藏在了东宫。” 萧宸喧摇了摇头,道:“东宫才是最怕的,都是左相的人,出了事也没谁可以救我。” 此时乐女抱着琵琶问道:“两位客官想听什么曲子?” 怀玉道:“不听曲子了,我想去别处看看,走走。” 萧宸喧帮她重新戴好了帷帽,要牵着她的手走,怀玉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把手递给了萧宸喧。 萧宸喧道:“撇去别的不谈,其实我很羡慕右相和如夫人的关系,携手白头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怀玉道:“似乎的确是这样,但一想到正室在宜其带着孩子,又要伺候长辈,这白头听上去倒是有一种微妙的讽刺意味。” 萧宸喧道:“我上次听右相提起过一句,他的长子今年也只有十二岁,是如夫人与他相识在先。” 怀玉道:“你怎么知道的?” 萧宸喧顿了顿,白路生留下的那本书里,明晃晃地记着怀家历年来给韦家和白家送的礼,西蝉就是其中一笔,时间的确很早,至少在壬午之变之前。 萧宸喧道:“阿玉,你觉得一个县令能和韦家搭上关系吗?” 怀玉想了想,明白了,大伯父不能凭借自己的官职与韦家搭上关系,那便只能是借着还在官场的怀老太爷的名头了。怀玉倒吸了一口气,在那段时间和韦家有过于密切的联系很有可能意味着,当年起义的事怀家曾经横插过一脚。 萧宸喧见怀玉的脸色骤然一变,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怀玉艰难地笑了笑,牵着萧宸喧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萧宸喧伸手探了探怀玉的额头,被怀玉一把抓住了手,道:“宸喧,我父亲很早就被逐出了家谱,怀家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萧宸喧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又哄她,“来丹凤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吃过这儿的名点心吧,我带你去尝尝?” 宝心斋是有名的点心铺,离这儿也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店里人比较少,他们就挑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萧宸喧点了许多的点心,多得怀玉连连喊停,害怕实在吃不动。 等小二下去后,怀玉好奇地问道:“宸喧,宫里的东西好吃吗?听说御厨房的大厨的手艺是天下一绝。” 萧宸喧道:“不好吃,至少不如外面的好吃。” “嗯?” “御厨房的大厨们都明白着,圣上太子住在深宫里,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天下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于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他们把很多东西都要放一放,等冷了再端上去,你觉得这样好吃吗?” 怀玉惊讶道:“真没想到,帝君竟然连一道热菜都吃不上。” 萧宸喧道:“我没有进宫前也没想到,现在想想,或许做普通人才是最自在的。” 说话间,小二端着托盘要来上点心,两人便安静了下来,一直等他走开了,才又开始说起话。 鞭蓉糕,豆沙糕,椰子盏,鸳鸯卷这些名点都做的小巧精致,一个盘子装不了几个,但摆放得很好看。怀玉吃每一样的时候都很仔细,先看外观,再咬开小小的一口后,猜用了什么料,是怎么做出来的,萧宸喧见她研究地认真,便也顾不上吃了,两人头对着头,开始猜测这制作糕点的步骤。 两人研究了半天,东西都吃完了,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怀玉只能无奈地承认,道:“都没有做厨子的天赋。”又想起了怀璎,道,“我倒挺想念阿璎的,前两天娘亲来信,说阿璎如今贤惠的很,做的饭菜像模像样的,我实在是想不到她贤惠的样子,可惜想看也看不到。” 萧宸喧笑:“我记得那时候在漳度你们两个总是吵吵闹闹的,我见了很羡慕,我和宸昱从来不会这样。” “你们两个闷葫芦,闹得起来才怪。”怀玉想着又叹气,“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想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萧宸喧不解,道:“阿玉,你才几岁,说起话来怎么这样老气横秋的?” 怀玉道:“有感而发罢了。” 萧宸喧抿了抿嘴,怀玉提醒他去结账,自己走到店门的屋檐下等他。 萧宸喧结完账后出来,见怀玉正在发呆,轻轻地拍了拍她肩道:“走吧。” 怀玉扶了扶帷帽,忽然道:“宸喧,我觉得你现在挺不一样的。” 萧宸喧疑惑道:“哪里不一样了?” 怀玉道:“哪里都不一样啊……我问你,倘若你孤身一人来丹凤,并且尚未娶妻,你在休沐的时候会去做什么?” 萧宸喧顿了顿,道:“倘若我未娶妻生子,也不会孤身一人来丹凤,自然会将娘亲一道接来。” 怀玉道:“那平日会和同僚一起去喝花酒吗?” 萧宸喧差点平地一个踉跄,道:“什……什么?” 怀玉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萧宸喧沉默了会儿,道:“倘若有必要,会去,但只是喝酒。” 怀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所以说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顿了顿,颇有些吃味般道,“你知道方才你在结账时,我在檐下看到了谁吗?” 萧宸喧皱着眉头回想方才他一路出门,视线所及见到了谁,可是除了几个不相干的路人外,他也只记得怀玉了。但见怀玉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样子,心中警铃大作起来,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地回答,道:“除了几个路人外,我便没有瞧见别人了。” “路人?鼎鼎有名的香君也是路人?”怀玉又瞪他。 怀玉其实是不认识香君的,只是她站在檐下的时候,偶然听到有人说了声“香君您终于来了。”她便好奇地看了过去,见是个美人从轿上下来,站在对面的酒楼的门口和一个掌柜打扮的人说话,香君的确生得很美,连生为女人的怀玉也看住了。 本来两人相安无事,香君进酒楼,怀玉和萧宸喧一道离开,只是后来萧宸喧结完账时提醒怀玉可以走了的时候,香君好似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忽然看了过来,等瞧见是萧宸喧时,步子一顿,本来只是偏了个头,这会儿却是连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有些喜出望外地看着萧宸喧,即使后来萧宸喧牵着怀玉的手离开,那个视线也没有挪开过。 怀玉气得心脏都抽抽地疼了起来,尤其是当萧宸喧很诚实地回答他会去吃花酒的时候,怀玉竟然是自动忽略了那一句“但只是喝酒。” 怀玉自认这也不能怪她多想,毕竟现在的萧宸喧是异常的青涩,这么些年来,也只是学会了主动自然而然地牵手,偶尔拥抱一下,耳根子早红了……当然,三年孝期的时候的确是不能逾距,两人也都克制,因此萧宸喧的青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前世的萧宸喧可不是这样的! 怀玉觉得自己不该小气,不该生了嫉妒,但确实控制不住地在多想。依着方才香君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上辈子的萧宸喧和她究竟有没有什么暧昧的关系。倘若有的话,又会是从何时何地,因什么契机开始,她现在防着还来不来得及。 想了一番后,怀玉失望了,上辈子她根本不管萧宸喧今天来不来屋里睡,为什么又宿在书房了。至于香君这个名字,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者听说过,但没有放在心上。 萧宸喧见怀玉的神色阴沉,忙指天发誓,道:“当真是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是在探花宴上见过,说了几句话罢了。”又不放心,接着道,“至于喝花酒……我其实也不大情愿去那种地方,但是连右相谈事都要去红研楼,我自然是避不开的,但真的真的,只会喝酒!如果有一日我胆敢夜不归宿了,你把我赶出去就是。” 怀玉恹恹地看着他,却是一脸的不信。 萧宸喧想了想,又想了想,才郑重其事地道:“就凭这辈子只对你害羞得红过脸,我起誓。” 怀玉看着他,一时没有忍住,噗嗤地一声被逗笑了,她手掩着嘴,道:“我相信你了,宸喧,我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这么喜欢你,喜欢你到连这种飞天横醋都想吃。” 萧宸喧愣了愣,不出所料地,又红了脸,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嗯了声。 怀玉又道:“别的我不管,但倘若你和右相一般,抛弃发妻,我是绝不愿意帮你在家侍奉长辈,让你和妾室在外逍遥的。” 萧宸喧忙摇头。 怀玉伸出手,道:“喏,过来牵,我们回家去。” 萧宸喧乖乖地放了手,只是很快地反握了过来,占了个主动地位,道:“以后不要多想,信我就好。” 怀玉斜了他一眼,道:“不是不信你,只是男人蓄养妾室太过正常,倘若不跟这个风,还要被骂没出息,是个软根子。我只是在刚才忽然明白了,即使有一天,或许是出于子嗣的考虑,你需要一个妾,我根本没有法子拒绝,最多只能和离,但心里又怎么甘愿。” 萧宸喧捏了捏她的手,轻声,但又很笃定地说道:“你放心,那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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