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人的眼神凌厉得仿佛刺透了昔月的心脏,她不卑不亢地行礼:“奴婢见过娘娘,郭贵人。”昔月暗暗腹肌,昨日不就是差点忘了行礼吗?这郭贵人着实小气。 宜妃倚靠白玉勾栏,慵懒而坐,面带微笑,仿佛一个娇媚的少女,若跟九阿哥站在一起,更像是姐弟,而不是母子,她淡淡地指着玉石桌上的一幅画儿:“你过去瞧瞧。” 昔月心中诧异,不敢不从,俯身行礼遵命。玉石桌子上的画卷平开,画中一朵并蒂莲绝妙无双,迎风而垂,水波荡漾。一只蜻蜓立于莲上,另一只蜻蜓娓娓跟随。左边一句提诗: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她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几朵水花儿来。 郭贵人笑若朝霞,虽是宜妃的亲妹妹,可宜妃保养得宜的脸蛋看上去比她还要年轻十岁。宜妃眼睛似乎盯着昔月,又似乎没在看她,高深莫测。 昔月心思百转,可也猜不透她们的意思,瞥了一眼画卷,恭敬又惭愧地道:“娘娘,奴婢才疏学浅,只知道并蒂莲花是双生花,寓意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若是家中有姐妹那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宜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心思果然玲珑。无论郭贵人要说的意思是什么,昔月都抢在前头了,并蒂莲花是姐妹花,她是郭贵人正是姐妹。以郭贵人的脾性,在她面前自然不敢说不是。 郭贵人面色一僵,盯了昔月一眼,这丫头说话倒是拿捏到了恰处。素手拿起画儿在宜妃面前轻轻摇晃,如同少女般纯真地道:“姐姐你看,这并蒂双花都很娇艳呢!”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她和郭贵人是亲姐妹,姐妹二人娇艳如花,却同嫁一夫君,被人四处赞扬自然是专挑好的说,却不是处处都好。 宜妃丹听懂了郭贵人的暗喻,丹凤眸含着深意,又似无意地瞧了一眼昔月美丽的容颜,如水般的眸子,虽不是倾国倾城,却让所有男人情牵梦绕。拿起旁边的香茗,又浅浅地抿了一口,素手放到一边,由着多兰扶起,迈着莲步,款款出了亭子。 郭贵人得意地看了一眼昔月,这就是轻视她的下场,迈脚步跟了出去。她们姐妹二人已经够娇艳了,绝对不希望再有一个从翊坤宫出去的小宫女与她们一样娇艳。 虽然她没有宜妃聪明,可共同抗敌这一点她们向来在统一阵线。 昔月敛眉,立在一旁,恭送两位主子离开。再多瞧了几眼被郭贵人留下的画,并蒂莲含苞待放,如同两个娇媚的少女。一花双生,枝连柄,柄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似是宜妃与郭贵人这对姐妹花,却与她有关。宜妃含着深意的眸光,分明就是赞同郭贵人的说法,翊坤宫里的并蒂莲就是宜妃和她。 昔月恨不得天上降下一道惊雷,把郭贵人那个二货给劈死,她昔月花容月貌,犯得着看上个老头子吗?顶多就是看上老头子的儿子罢了。 不知不觉亭子周围已空无一人,小西子慢跑过来,推了推昔月,着急地道:“月姐姐,月姐姐,你别发呆了,娘娘在寻你呢。” 昔月回神,拉住小西子的大袖子,匆匆走出亭子,抄小路回翊坤宫。小西子把自己宽大的袖子一把扯出昔月的掌心,昔月停住步伐,愣愣地望着小西子。 小西子皱眉,温声细语地道:“姐姐糊涂了,怎能如此失分寸?”居然连路都走错了,她自个儿错不要紧,怎么还连累他。 昔月强吸一口气,猛地回神,笑容恢复如初:“是我的不是。” 小西子带着昔月往御花园水池边走去。香玉姑姑正捧着鱼食,侍候着宜妃漫不经心地把鱼食投入到水池边,看锦鲤哄抢一空。其他人站在宜妃身后,皆面无表情。 昔月莲步而至,恭敬谦卑地福身:“娘娘。” 宜妃好似没瞧见,也未让她起身,继续把鱼食投入到水池,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笑。 郭贵人捏着手帕,袅娜走前几步,嘲讽地瞥了一眼昔月,提醒地笑道:“姐姐,昔月还跪着呢。”若是昔月日后真能得万岁爷的宠爱,就是后宫的姐妹了,不让她起身总是不太妥当。 昔月暗暗吐槽,这郭贵人一刻不作,难道会死? 宜妃自然也猜得出来郭贵人的心思了,抓鱼食的素手一松,又若无其事地把鱼食继续投向水池,锦鲤好似无论吃多少都不饱,宜妃却没有喂鱼的心情。转过身,丹凤眸瞥了一眼郭贵人,郭贵人嘴角得意的嘴角僵硬着,不再说话,恭敬地立于一旁,手中的帕子被拧成了麻花。在宜妃面前,她连多兰这样的宫女都不如。 “起来吧。” “是,娘娘。”昔月起身,低头看着鞋面,这时候说多错多,还是少说为妙。 宜妃看不清昔月的表情,昔月看不见宜妃的眸子,两人皆沉默着。 半响,宜妃道:“本宫得宠圣眷,有幸陪皇上去一趟三阿哥的府邸,你就随本宫一道吧。” 昔月跪地磕头谢恩,姿势越发地恭敬,就怕这位娘娘听信了谗言,心情一个不好,就让她的小脑袋搬了家。 郭贵人大惊,又气又恨,皇上带宜妃去三阿哥的府邸这样的好事,居然不带她这个亲妹妹,反而便宜昔月这个小贱人,手中的帕子一时没抓稳,轻轻地飘到了昔月跟前,皱褶的艳丽牡丹,若隐若现。 夜半无人虫鸣私语,一闪一闪萤火飞。两个褪色得发白的灯笼,成双地挂在门沿,任由风吹,一闪又一闪。 昔月呆呆地坐在门槛,似听虫叫,似看莹虫。偶尔抬头看天,似看天上星星闪烁,又似看屋檐挂在的灯笼发光。如听到脚步声,一扫脸上的颓废,顿时笑靥如花:“嬷嬷,您来了。”若是别人瞧见了还以为丹嬷嬷是昔月的开心果。 丹嬷嬷提着食盒,板着脸看了她一眼,从门槛经过,把食盒提进屋里,见昔月还是呆呆地盯着她瞧,像邻居家的老奶奶,露出慈笑:“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饭菜都凉了。” 昔月小跑进屋,抢先打开食盒,用手撕下一块鸡肉,放在嘴里细细嚼着:“嬷嬷的手艺真好,太好吃了。” 丹嬷嬷笑道:“你这小馋猫,自然是要好好地夸我,不然下回可就没鸡腿吃了。” 昔月笑着再用手捉了一块鸡肉,放进嘴巴,含糊不清地开口:“嬷嬷……笑着好……看。” 丹嬷嬷平日里板得僵硬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下更加柔和。 昔月咽下鸡肉,问出了藏着心底许久的话:“丹嬷嬷,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丹嬷嬷脸色一遍,慈爱的笑僵住在嘴角,半响才道:“莫要再问这个问题了,问了我也不会说的,你只需知道,在这紫禁城里,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昔月眨眨眸子,乖巧地点点头,烛光一如昨日,温馨照满屋子的每个角落。 昔月仿佛忘记了刚才的问题,丹嬷嬷也似乎没听过什么。 诺大的紫禁城金碧辉煌,许多善意、情谊如金子,也如琉璃瓦缸,一触即碎。时光匆匆,浓浓的夜晚能葬送一切鲜血与秘密。 昔月早早就准备好了,午时刚过,就随着宜妃出了翊坤宫。今日宜妃换上一袭浅翠华服,略施脂粉,头上只有一根翡翠色的柳叶簪子,简单娇媚,如同春日的燕子,活泼带着生机。 郭贵人在翊坤宫门口仿佛等候多久,恭敬地请安:“姐姐……” 宜妃摆手,笑道:“今日本宫有幸随皇上出行,妹妹无事就先回吧!” 郭贵人福身:“那就恭送姐姐了。”心里有怨,还不能表现出来,亲姐妹都不提携一下,却带着昔月这个小奴婢,着实可恨。 昔月眸光瞥见,郭贵人紧握的拳头慢慢地缩进了衣袖,嘴角不禁裂开一个淡笑。看来她能有今日都是多亏了宜妃的照拂,也或许是因为宜妃知道自己照拂了一只白眼狼不好,就不再养着她了,可她还是没皮没脸地贴过来。 昔月突然觉得自己无比的聪明,这样都能猜到,嘴角的淡笑渐渐旷大,都快咧到耳后跟了。只要郭贵人不好了,她就开心了。 空旷的宫门前,几辆马车整齐地排成一列,一众宫女太监侍候在旁,听候主子的差遣。为首的马车雕刻着黄金叶,金色花纹栩栩如生,一道黄色雄伟的人影踏过“人凳子”,轻跃上了马车。旁边众星拱月的宫人才依次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或上马车,或骑马,或随行侍候。 宜妃身份高贵,昔月是不能同她共坐一辆。她听从掌事姑姑的安排,站在排尾最后一辆马车边。宫女熟练地挑起蓝色的车帘,“人凳子”伏在昔月的脚步,头紧紧埋在地,身子平缓。 昔月深吸一口气,这就是紫禁城,她该习惯,不就是个人凳子吗?脑子是这般想的,脚步却是狠狠地大跨一步,双手攀上马车,纵身一跃,人已钻进了马车车厢内。 挑帘子的宫女与“人凳子”小太监一愣,纳纳地看着那抹早就消失无影的淡粉,这姑娘练的什么功夫,还能踏背无痕? 昔月进入马车,早已坐在马车内的四个宫女齐齐扭头看她,她腼腆地笑着,如同邻家少女,乖巧地坐到一旁。 四个宫女都是乾清宫侍候皇上的,话少,目光却不停地扫在昔月身上,默默地打量着,早已听说过秀女陈昔月一朝被赐给宜妃作“花司”,如今瞧着,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大的能耐,能把皇上和宜妃哄得晕头转向。 昔月不语,闭目倚靠车边,耳边是车轱辘转动吵杂的声音,心里却是一片宁静。 此次微服私访,去的是三阿哥的府邸。车程不快也不快,行驶了一会儿,车轱辘的声音便停止了。 皇上带的人不多也不算少,在旁边侍候的太监宫女有二三十人,还有保护圣驾的一众侍卫。虽不是浩浩荡荡,排场却是极为隆重。宜妃安静地站在皇上身边,远远地看着如同一朵翠绿的花儿,旁边就跟着多兰和香玉贴身侍候。 昔月与同马车的四个宫女站在最后,缓缓跟随着大众的步伐,或走或停,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三阿哥的府邸。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空气也有些浑浊。 侍卫严守纪律,站如松柏,行走若风,眼睛如同锋利的尖刀子,扫向四周,手中的佩刀仿佛是随时出招的猛虎。人虽多,却静得落针可闻。 烈日猛烈,四周的阴凉却顾不到昔月的头顶。她如同塑像,一动不动,只得愣愣地看着前方一坐白汉石建造的亭子,汗流浃背,模模糊糊依稀可见亭中的黄色,浅翠,紫色,暗灰色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趁着侍卫的眼睛盯向别处,昔月手抬手落,迅速抹去额头的几颗豆大的汗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双脚掌渐渐地开始麻木,眸子一瞥周围的宫女,暗暗赞叹,不愧是乾清宫当差的宫女,站了这么久一点儿小动作都不曾有。 正在心里暗自打气,催眠自己是个“木头人”时,周围的侍卫纷纷低头,宫女微微福身请安,一惊,抬头对上了李德全一双精明的眸子。 昔月不敢怠慢在皇上身边贴身侍候的大总管,福身行礼。 李德全立在昔月身旁,半是惋惜半是惊喜,抬头看看毒辣的太阳,怜惜昔月被晒得通红的小脸,忙抬起自己的手,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太阳光,为昔月遮阴:“可怜这如花的小脸,怎么在这里干晒着?” 四面八方的投过来目光有疑惑,有不解,有羡慕,有嫉妒,有惊讶。 李德全精明的眸光扫向众人,除了昔月,在场的人无不纷纷低头看着鞋面。 昔月方才惊呆得愣住了,见李德全还是笑眯眯地盯着她瞧,她受宠若惊地道:“李公公这是要折煞奴婢了。” 李德全见她跪下才用双手扶起她,如同慈祥的长辈般:“你我之间需要这般客气吗?”言语中又仿佛是久别重逢的亲友。 临近的几个侍卫宫女听到他们的谈话,在李德全目光看不到的地方,暧昧的目光时不时围着他们转,不曾想宫中的传闻竟然是真的。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目透惋惜,有人嘴角勾起嘲讽,有人目光微动,有人惊喜,有人欲讨好巴结。 昔月低头,只道不敢,李德全不会是来给她制造谣言的吧!心情越发地不美丽了。 李德全在宫中混迹多年,即使不看,心也如同明镜一般,笑道:“皇上与你多久未见,甚是想念,命我前来让你过去,免得这毒辣的日头晒黑了你如花的脸蛋。” 昔月错愕地定在原地,她跟皇上更是不熟啊!重点的是她愿意和一个太监有谣言,也不愿意和皇上有一点点的联系,不然这小命是保不住了。 李德全只是笑得温和,示意昔月跟他走。 昔月心里骂完李德全,又骂皇上,笑道了一句:“多谢公公,有劳公公带路。”边随着他的步伐,缓缓迈向那白汉石亭,眸子几分感慨,几分悲剧,如上断头台。 身后所有人的表情,昔月即使不看也能猜得出来,她跟皇上还有李德全那可怕的畸形三角恐怕就要从这里开始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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