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朝廷式微,江湖各派林立,久而久之,便为江湖势力所掌控。 从乐陵城到上阳关,用了五日。倒不是说路程远,只是这一路甚为悠闲,走走停停,颇有游山玩水的乐趣。 路上所乘的马车看起来朴素不打眼,内里却极为宽敞,长榻书架一应俱全。 墨卿原以为陆翎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同乘了一路,她忍不住有点喜欢和此人说话了。 “小七七,你往后若是动心,可千万要挑好人了,万万不要看上那些看似温和实则无情至极的人!想想那桃源渡的长清姑娘,真真令人心酸。”陆翎目含伤感,长长叹息了一声,并有意无意看着不动如山安静看书的扶苏,最后恶狠狠咬了一口方才向村民买的青杏。 “呸呸呸!”陆翎刚咬了一口,一张俊脸皱得像风干的老菊花,龇牙咧嘴嚷着酸。 扶苏合上书,看了自己的师弟一眼,随后和善微笑了。陆翎被他看到浑身寒毛倒立,他刚想解释一下,就看见扶苏拿起一个青杏,然后咬了一口。 “很甜。”他吃完一个,悠悠擦手,“清遇,明里暗里编排旁人,连吃到的杏子都是酸的。七七,你说可对?” 墨卿看了看扶苏,又看了看陆翎,然后拿起一个青杏,咬了下去——鲜嫩的果肉,清甜的青杏清香。 墨卿吃完青杏,在陆翎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沉重拍了拍他的肩,顺便在他月白的外裳上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才意味深长对他说:“为人要大度些,即使你看上的女子喜欢了旁人,也不能酸上那人啊。” 陆翎忽然感觉脸皮子一阵生疼,他索然无味丢掉青杏,像泄了气的水囊,转头看向窗外,叹道:“罢罢罢,这等误解我已经历过多次,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七七,你这般吃里扒外,当真是伤了师叔的心啊!” 墨卿无语:“陆师叔,你要明白,你才是外。” 陆翎:“……” 怎么办他好想去死一死,这对贼父女的嘴巴和装了□□一样,说话也忒令人脸皮子疼了! 马车一路上慢悠悠走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驾车的陆九挑开幕帘低声问道:“公子,此地有庄园,前边是九溪镇,您想留宿何处?” 扶苏看了一眼天色,随意道:“往前走吧。” 墨卿看着窗外,庄园逐渐隐匿在夜色中,月上东山,树影绰绰似有黑影攒动。 扶苏只是静静翻阅那本南柯集,随后顺手将墨卿拉到了身旁。陆翎看着扶苏的动作,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瞧瞧,半点都不关心自己这个师弟,他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冷酷无情的师兄! 刹那间!急急冷箭从各个刁钻角度飞来,伴随着破空而来的刀风。月色一瞬间冷冽起来,十来个黑不蒙面的黑衣人无声无息落在了马车四周,随后猛地出手—— “锵!”陆九长刀出鞘,湛湛寒光一扫而光,转身便与那群杀手厮杀在一起。 陆翎回头看了一眼抱起墨卿从从容容站在原地的扶苏,叹了口气,认命抽出佩剑,转身也投入了厮杀。罢了,谁叫他的师兄是个病秧子,他作为师弟自然要多担待些,不能和病秧子计较。 扶苏脚步一错,衣角微摆,淡然错开了那把寒光湛湛的长刀。随后身形一闪,不紧不慢往前了两步,正好避开那支直直指向他后心的冷箭。 “七七,你觉得如何?”扶苏一面闲庭信步般错开刀光剑影,一面朝墨卿问道。 墨卿看着出手有异于中原武功的杀手,还有他们略微古怪的步调,和稍矮的身形,一点怀疑逐渐浮上心头,若真是如自己所想,那事情可就不是武林之争如此简单了。 “东瀛?”她声音极低。 扶苏无声颔首,道:“七成可能。” 随后,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十来个暗卫如影随形落在马车四周,同杀手厮杀起来。这批杀手与前几日夜里的是一个层次,不算顶尖,却胜在难缠。 经过一番折腾,他们直到月中才在九溪镇寻到一家客栈,虽说不大,却干净整洁。 墨卿梳洗完后有点昏昏欲睡,扶苏看了她一眼,指尖一弹,烛火便暗下去几分。见状,墨卿十分自觉爬上了床榻,然后滚到了里边。 卷着被子蹭了一会,她正准备入睡,忽然漫无边际想到,她如今和五六岁女娃也没什么区别了,每日不到亥时便入睡,日子舒坦闲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比她在落月崖都过得舒服。 不能怪她沉溺萎靡,只能怪扶苏这个爹当得太尽责。 意识朦胧间,墨卿隐约听见陆九送药来了,那点清冽微涩的药香浮动。迷迷糊糊间,墨卿想,像扶苏这种暴力的病美人,她可是第一次瞧见。 次日正午,马车到了上阳关。待到了此次主办武林大会的藏月山庄时,已是午半。 上阳关为江湖势力所掌控,有头有脸的门派几乎皆在城中设立了分派。而藏月山庄便是这些门派中的一流大派,传承近百年,底蕴深厚,威信也是极高。墨卿记得上一次她参加的武林大会亦是藏月山庄所办。 藏月山庄依山而建,翠竹环绕烟岚浮浮,建筑所用多为碧青琉璃瓦,看起来很是素雅。山庄前马车多不胜数,侍者有条不紊接过谒贴,再井然有序将来者迎进山庄。 侍者看到陆九递出的谒贴时,神色变得极为恭敬,转而将谒贴递给了一旁等候已久的分堂管事。分堂管事乃庄主第三子魏远岐,他一看谒贴,连忙上前,神色敬仰:“扶苏君与清遇公子前来,是我藏月山庄之幸事,二位快往里边请,父亲已为二位准备好了别院。” 马车幕帘被陆九打起,扶苏牵着墨卿走下马车,朝着魏远岐温然一笑:“魏公子不必客气,能得魏庄主相邀,亦是我与清遇之幸。” 魏远岐这才看见小小的墨卿,惊得眼珠子都快吓出来了,他目瞪口呆,看了看温笑的扶苏,又看了看陆翎,连忙引二人往招待贵客的后院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压低声音暗暗问:“清遇公子……你、你何时有了……”他看了一眼笑得纯良无害的墨卿,有点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江湖皆知苍山门下的清遇公子风流多情,但也仅限于言语风流多情,大体上还是洁身自好的。他还当真没听过清遇公子何时有了个这般大的女儿。如今江湖八卦如此兴盛,他若有个女儿,如何藏得住那些百晓生。 陆翎一看魏远岐那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明明是扶苏牵着墨卿,为何这魏三公子偏偏认为这是他的女儿?!如此没天理,他真想让苍天劈了他旁边这个用脸骗人的师兄! “魏公子,这是我师兄之女,我师兄。没错,就是扶苏君陆晏陆公子的,不是我陆翎的。”陆翎用尽力气维持着一张笑脸,一字一句说着,每一个字都在强调这和他没半点关系。 墨卿饶有趣味欣赏着魏远岐逐渐五彩缤纷的脸,那表情,都不能以言语形容出来了。他看着扶苏,试图求证这是假的。扶苏朝他一笑,颔首道:“魏公子误会了,这确实是我之女。” 魏公子不知自己是如何将二人引至别院的,他几乎是飘一般离开的。他如今满脑子都是第一公子扶苏君有女儿啦,女儿都五六岁大啦这个铁锤一样的事实。幻灭了一阵子后,他忽然转头就往城中跑去。 “远岐,你不好好招待扶苏君与清遇公子,乱跑什么?”忙着招呼江湖各门当家的魏庄主魏闫头疼不已。只见他的儿子一边上马一边道:“爹!我有闲谈要给百晓生!” 在江湖中赚钱不易,能一夜暴富的路子,除了摸黑打劫、进入赌坊、天上掉银票这些,还有一条路——那便是卖闲谈给江湖百晓生。 百晓生并不是特指某人,而是一种江湖职业。若是将令人震惊的闲谈卖给百晓生,那几乎就是发了一笔横财啊。 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卖的扶苏在雅致清静的院落里走了一趟,然后走向坐在院中石墩上发呆的墨卿。 “七七,在想何事?”扶苏已换了一身竹青色的宽袖直缀,走至墨卿面前坐下。 墨卿对扶苏的话毫无反应。她如今满脑子都是——扶苏君扶苏君扶苏君扶苏君扶苏君扶苏君…… 扶苏,扶苏君。 她竟没想起来。难怪当初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耳熟。 她前世在暗牢中耗完了短短生涯中的最后三年,对许多事其实都记得不甚清楚。况且,扶苏君对于江湖,是超然的存在,她作为武林眼中的魔教教主,对他了解着实不多。 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扶苏,便是被誉为第一公子的扶苏君。 罢了,扶苏君又如何,反正一样不认识她。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会有谁来。”她拖着下巴,笑得纯良可爱,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此次武林大会较以往特殊,大大小小门派皆派了人来。” 墨卿似懂非懂点点头,然后一脸期盼问扶苏:“那教……落月崖会派人来吗?” 按理说,落月崖也属武林教派之一,但因立场特殊,以往的武林大会来不来皆是随教主心情所定。 扶苏看了一眼分明只是想问墨卿来不来的她,淡淡一笑:“我也不知,请帖已下,来不来便看教主意思了。” “哦。”墨卿兴致缺缺应了一声。 院门外,一个侍者走入,朝扶苏行了一礼,恭敬道:“扶苏君,庄主邀您与清遇公子到正厅一聚。” 扶苏淡笑颔首,转身朝屋内道:“清遇,你快些。” 只见陆翎整着衣襟走了出来,翻了个白眼道:“换好了换好了,做了这些天马车,骨头都要散架了。” “疏于炼体,所以禁不起车马劳顿。” 对于扶苏的一针见血,墨卿甚是赞同,她一个女娃娃都没喊累,陆翎这么大个人了,还如此娇气! 于是墨卿补刀:“娇气。” “……” 陆翎被伤得血溅三尺。他堂堂苍山门下第一医者,江湖称一声清遇公子,居然被这对贼父女如此重伤!他一个看病的大夫,炼哪门子的体啊?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