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黄昏,墨卿才与楚亦晟回到了府上。 两人从后面偷偷摸摸溜了回来,还带着成堆的零嘴与新奇的小玩意,像极了背着家中长辈偷溜出去玩的孩童。 “七七,今日高兴吗?” 墨卿抱着一堆又香又辣的零嘴,忍不住直点头。 楚亦晟弯着眼睛笑了,俊秀的脸庞微微有些红,他抱着给墨卿买的小玩意,声音不禁有些低:“嗯……我也十分高兴。” 墨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一时半会竟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她还以为楚亦晟只是尽责陪她,心中应当不是非常高兴的。 见她不解,楚亦晟又笑了,少年特有的干净声音里满含笑意与愉快:“兄长平日总不在,我也没什么玩伴。这还是我第一次带别人一起玩呢。” 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的俊秀少年,墨卿忽然生出一种近乎怜爱的心情,她露出了又甜又软的笑容,正想哄他几句。 两人这时正好走入扶苏院子拱门。 雪白花树下,一人姿态清雅,正垂眸沏茶。 他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两人,然后清浅笑了。 “回来了?” 墨卿刚想哄楚亦晟的话瞬间吞进了肚子里,一点心虚破天荒涌上了教主心头。 楚亦晟一呆,手忙脚乱抱着怀里的小玩意,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十分坚决挡在墨卿前面,露出了有些心虚的笑容:“兄长。” 扶苏只是笑笑,温声道:“先把东西放下吧。” 侍者上前,伸手接过楚亦晟手上的一堆东西。他的心稍稍落定,将大包小包的东西交给了侍者。 见侍者提走东西,扶苏再次开口了:“将《治世论》抄一遍,晚膳前交过来。” 楚亦晟还没来得及舒展的笑顿时凝在了嘴角,他看了一眼依旧从容温和的兄长,只得委委屈屈应下了。 见楚亦晟被自己连累,墨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他辩解一下。 “哥哥,是我让二哥带我出去玩的,你莫要罚他了。”墨卿把一堆又香又辣的零嘴抱到石桌上,拉着扶苏的衣袖甜甜一笑,带一丝墨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扶苏不为所动,同样淡然与她对视。 “我知,所以才罚了他抄一次。” “七七,这些我就收下了。最近秦淮不安稳,不许再出去了。” 说罢,扶苏很是不客气地扫光了墨卿方才辛辛苦苦搬到桌上的零嘴,统统扔给了陆九。 墨卿嘴角的笑容一僵。 她盯着扶苏,而扶苏从容回看她。 就这么僵持了一刻钟,墨卿狠狠瞪了他一眼,勉勉强强说服自己忍下一口气。 墨卿不断默念,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寄人篱下,要忍要忍要忍! 见她如此忿忿,扶苏忍不住微微笑了,他漫不经心泡了一壶州碧云。一注热水,高低缓就,慢慢冲泡。微绿的细叶,氤氲着若有若无的山岚月露,一抹幽香融入了月色山情。 “好玩吗?” 扶苏垂眉敛目,神情温雅,沏茶的手如同白玉雕琢,无一分不美。 墨卿捧着脸微微一笑,声音愉快:“好玩呀,二哥带我买了很多东西,还吃了好多东西。” “那喜欢秦淮么?” “喜欢。” “喜欢就住下吧。”茶水从紫砂壶中缓缓倒出,注满了白釉茶盏。扶苏抬眼看她,温然一笑,“不要淘气。” 墨卿看了他良久,最终灿然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一双眼眸弯弯。 “好,哥哥。” …… 扶苏没有再外出,墨卿看着陆九将一叠叠的文书卷宗送往书房,灯火一直亮到夜中。 那夜她睡得并不好,似乎是少了扶苏身上那清涩的药香,她恍然间又陷入梦魇了。 次日,扶苏还是没有外出。 墨卿如同平常般在院子里和貌美侍女玩,逗得侍女两眼弯弯,连连道幸好墨卿不是女儿身,若不然往后多少女子被她迷倒。 闻言,墨卿甜甜一笑,耳朵却捕捉到了府中来往不断的密探行动声。 扶苏究竟在查什么,他的身份……不止苍山掌门亲传弟子这个。 午时已过,夏末的蝉没完没了扰得人心烦意乱。 侍女准备好了捕网,将那烦人的蝉一个个粘在了网上。 又是一日过去。 扶苏依旧呆在府上。 午后,墨卿困倦,回屋躺下了。 夏末的风吹过竹帘,再吹入鲛纱帐,门外的侍女也去了院中捕那烦人的蝉。 墨卿无声落在地上,然后踩着软榻,无声跃出了窗外。 凭借着这两日对府中暗卫分部的了解,她从容不迫避开了隐匿暗中的暗卫,一路七拐八弯,然后悄无声息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出门,她便闪身没入人群,隐匿了身影。 顺着错综复杂的小巷穿行,墨卿从一个不起眼的巷口穿出,眼前正是西子湖畔。 湖畔有许多妇人在捣衣,渔船停在岸边,许是因为风景不佳,游人甚少。 一艘不起眼的渔船上,一道不起眼的黑色身影沉默站着。明明是白日,但不注意去看,那道身影就像是留意不到一般。 也不知那道身影站了多久,连衣襟都染上了柳絮。 墨卿淡然走了过去。 那道身影原本是背对巷口的,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刹那间转身—— 深邃幽深的眼睛映着从容走来的小小身影。 十七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挺好看的,要不要做我的大将军?” 那时,八岁的墨卿笑嘻嘻看着他。看着浑身是伤,刚被他们从苗疆人手中救回来的他。 那时候,他便决定,既然朝廷负他祖辈天下人寒他热血,那就去他的忠诚热血,管那朝廷风雨飘摇,他只管为她效命,为她战死。 墨卿走到十七面前,见他仍是呆呆的看着她,忍不住伸手一拽他的衣袖,声音极低:“走了。” 十七蓦然回神,有些手忙脚乱地放绳摇船。他臂力极好,不过一会,小舟便越走越远。 小舟顺水而走,也不必再摇。 十七默默放下船桨,看着墨卿,然后单膝跪地,沉声道:“十七参见教主。” 一如既往的恭敬,仿佛他是在落月崖那气势恢宏的大殿上,而不是在这小小渔船,不是对着一个五岁的女童。 墨卿倒是毫不在意,她随意捡了张小板凳坐下,语气更是随意:“我不是说过别来这套么,还不起来?” 十七勉强抑制住了心中情绪的翻涌,他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垂首站在墨卿面前。 “坐。”墨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顺手拽了张小板凳过去。 十七一震,正要推拒便看到墨卿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不耐烦的冰冷的一瞪,出现在一个女娃娃脸上时,便成了可爱,即便是瞪人,也可爱的很。 十七默默坐下了。不比墨卿的小短腿,他高且腿长,坐在小板凳上显得十分局促。墨卿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忍不住笑了。 “咳……如今教中情况如何?” “回教主,曲清衡将五位长老软禁,将各分堂堂主与黑甲卫之首换成了他的心腹。无影堂堂主依旧是林姑娘,惊羽卫仍在属下手中。” “嗯……我想也是如此。” 墨卿沉吟了片刻,觉得曲清衡还是算有点良心,至少没把五位长老给关进暗牢或迫害,也没敢强硬去动林笙,至于她一手培养的惊羽卫,这才一个来月他自然是不可能收归手下。 “教主,您……”十七看着小小的她,想问,欲言又止。 波光潋滟的湖面,小舟随水波逐流,午后游人不多,泛泛湖面望去不过两三点小舟。 “无妨,只是需要点时间。”墨卿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微微皱眉,“那日跟在我身后的杀手,是你处理的?” 十七低低应了一声,见墨卿皱起的秀眉,又连忙道:“属下并未留下痕迹。” “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最近扶在查这些杀手来历,你不必出手,免得惊动他。稍后你便回听雪堂,让林笙别和曲清衡杠了,顺着他便是,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惊羽卫你且带着,时候到了我自会回去。顺便让林笙查查这群杀手来历,以及扶苏身世,他绝不可能只是苍山第一人这么简单。” “是。”十七肃然应下,旋即又有些犹豫,他低声道:“教主,属下想留下。” “不行。墨卿一口回绝,无视了十七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她难得有点耐心解释道,“扶苏此人深不可测,我暂时不清楚他的实力,想从他身上查点东西,目前不能让他发觉我的身份。况且,他待我也不错。” 待她不错?十七看着墨卿身上朴素却名贵的衣料,精致的绣工,还有那巧夺天工的平安锁,自然知道扶苏待她肯定很好。他无声吸了一口气,默默点头:“是。” 墨卿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小舟也漂到了岸边,便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随意挥挥手道:“去吧,我回了。” 正准备抬腿时,墨卿忽然回首,问他:“你一直在等?” 十七背着日光看着墨卿,眼中似有散落的星辰,他毫不犹豫点头,道:“属下一直在等。” 墨卿忽然就笑了,她颇为无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你脑袋就一根筋么,就这么等了一日一夜?往后要是我很久没来,就别等了。月圆之夜再来见我。” “不。”十七的声音很低,却清晰而坚定,“属下会一直等。” 墨卿微微一怔,一点笑终是浮上嘴角,她头也不回走了,背对着十七挥了挥手道:“走了。” 然而,变故突生—— 墨卿不过刚刚走了两步,心中忽然一震! 几乎是下意识地,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捕捉到了那道气息! 几乎是刹那间! 阴寒刺骨的刀锋从身后刺来—— 墨卿在那一刹那间回头,看见了手持弯刀留客的十七,举着刀,毫不停顿地刺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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