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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时候,走的是陆路。宫霖语坐在马车里面,看着窗外的一切,一言不发。她还记得小的时候爬长城,人潮涌动,怎么也看不到头。如今,这些流民也蜿蜒成了一条看不到头的长龙。她们大多数是背着行李,拖家带口,面黄肌瘦。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怎么了?”宫霖语问道。  “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锦八回答道“王爷王夫先在车上暂坐片刻,不要被流民误伤了,卑职去看看情况。”  宫霖语掉头看向顾鸣书“车上坐着着实烦闷,夫人可想下车看看。”顾鸣书看着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宫霖语这一路一直不发一言,情绪十分低落。他能够领悟她的心情,却无法感同身受。大概是他太过冷情,或者是早早对这些人间百态无甚感情,他知道的只是在其位谋其职,或者自身利益最大化。他手上染过血,也游走在灰色地带。上次刺杀时也是,他是一剑封喉。宫霖语则多数情况避开要害。那晚,宫霖语埋在他的怀里说,我知道成大事者多心硬如铁,可是,我觉得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他那时是怎么说的呢,他说“好。”心有猛虎还能细嗅蔷薇,为何不好。所以此刻,顾鸣书依旧揉揉她的头说,“好,我们下去走走。”    暴动的中心是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的腿,嚎啕大哭“妻主,不要卖了我,我会做针线活,我会洗衣服,我吃不了多少饭的,啊,妻主。”声嘶力竭,很多人都停下来围观。她们走了太多的路,早已有些麻木,可是,此时此刻,依旧有不少男子面色凄然,这个男子的今日不过是自己的明日。  那个女子倒是十分不耐,一脚把他踹开,然后舔着脸对身边两个面容猥琐的女子说“我们家这位,虽然看着瘦了点,但以前是个官家小姐,细皮嫩肉的,会做的活计也多,你看这两个馒头是不是太少了,最起码得再加一吊钱。”  男子长相确实有些小家碧玉之态,两个女子面露精光,嘴上却丝毫不放松“现在连人命都不值一吊钱,卖个臭婆娘还讨价还价,能卖就卖,不能卖多的是其他货色。”  女子狠狠心,一咬牙“两个馒头就两个馒头吧。”两个女子嘿嘿一笑,从衣服的前襟里摸出了馒头,往女子面前一扔“您可拿好了,吃了这一顿可就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了。”接着搓着手,向男子走去。  “不要,不要。”男子仓皇的向后退去,爬起身,就想往后跑。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堵住了她的退路,并慢慢向她逼近。人群中一个女孩子窜了出来,推了其中一个女子一把,面上脏污,眼睛血红“你们谁敢动我爹。”  猥琐女子不妨,被她推到在地,似是觉得面子有损,从地上爬起,怒声说“你娘都不要你爹,你一个小兔崽子瞎嚷嚷什么。你爹是我两个馒头买来的,现在归我了,赶紧给我滚。”  女孩将凶狠的目光投向其母,神色怨恨,那女人色厉内荏的说“干什么,没有东西吃,你想饿死你老子啊,快点给我过来。”  女孩不再看她,转而向两个女子说“我爹不能卖,馒头还给你们。”还没等她娘说什么,两个女子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想赎回你娘,也行,一两银子,少了,这买卖怕是做不成。”女孩顿时双拳紧握,恶狠狠的样子如同困兽。  两个人实在是表现的太过嚣张跋扈,宫霖语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股厌恶之色。路边有一个骠型女子,声如洪雷“爹卖批,我一个路人都看不下去了,人家为你任劳任怨那么多年,孩子都奶那么大了,为了两个馒头就将人打发了?”  那个女人也不甘示弱的嚷嚷“你要你拿去啊,我养不起,总不能让自己也饿死。要是风调雨顺,我也好吃好喝的给她供着。”字里行间,倒不是全然没有不舍。  骠型女子没出声,纵然在心里对这种小人深恶痛绝,也不得不承认饥饿是很磨人的一件事情,事实上,这一路上,卖儿卖女卖夫人的她已经见过不少了,帮腔的嚷嚷两声,只不过是害怕自己也变得麻木起来。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很有可能是地里剥根玉米给自己吃的林大爹,有可能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王狗蛋,能怪谁呢?苍天不仁还是女子无义?  眼看这幕闹剧接近尾声,势单力薄的孩子,无情无义的妻主,懦弱可欺的男子,嚣张跋扈的女人,结局一目了然。  突然,一个无波无澜的声音插入“强抢男子,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些人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宫霖语一行,待看清她们的形容,自觉的从她们身旁散开。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面容标志,衣服整洁的人了,散开一是害怕污了她们的眼,另一个恐怕是,怕自己的一身脏污蹭碰了她们哪里,引来无妄之灾。  两个女人看到宫霖语一行,有略微的胆怯,不需多言,只消一眼就可判断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人,她们点头哈腰道“贵人误会了,我们没有强抢男子,这个人是我们买来的?”  “哦?可有契约?”宫霖语说完这话,那女孩顿时眼睛亮了亮,仿若是看到曙光。没有卖身契,空口无凭,她们不能把爹爹带走。  两人都有些尴尬,这哪需要契约啊,她们也买过不少人,几个姐妹们乐呵一把,那些男子就多半病死饿死了。她们也不指望这些男子给他们生儿育女,只知道,给两个馒头,那些被妻主抛弃的男子就心如死灰,听之任之了,怎么可能想到契约这种事情。今天怕是要被这个小官人钻空子了。  年长一些的刚要作罢,毕竟宫霖语瞧着不好对付,两个馒头虽然让人肉疼,可是她们欺善凌弱惯了,一路搜刮的银子也不少,这种事宫霖语总不能管一辈子,当即决定放人,不做以卵击石之事。她面上乐呵呵的刚要开口,却被另一个人抢了些。那个刚刚被推到地上的女子,年纪到底轻了些,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这小夫人,是我们两个馒头买了的,这边的人都可以作证。”  围观的人避开了宫霖语的打量,她们不敢和这个恶霸硬碰硬,年轻女子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得意。骠型女汉子呸了一声“别人怕你我不怕你,我孙某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两个馒头买一条人命,这样的买卖我从来没听说过。”  宫霖语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说,“是啊,没有契约,谁知道你的馒头是不是赏了狗。”  人群中传来嗤笑声,目光或有或无的向圈外紧紧抱着手中馒头的女子打量。事情终究以两个女子灰溜溜的走掉告终,女孩扶着自己的爹爹前来拜谢,男子面色灰白,已经有了死气。宫霖语让随行的女衙役拿了些食物和水给他。轻声和他说“不要放弃自己,孩子终究是个好的。”男子终于流出泪来,声音沙哑的说“谢谢贵人,若有缘得见,一定回报贵人的恩情。”说着,拉着孩子向宫霖语重重磕了一个头。  人群渐渐散去,骠型女汉子也准备离开。宫霖语却叫住了她,她有些差异的看向宫霖语“贵人有何吩咐?”  “你这一路,可有想去之处?”  “大概会去姑苏。”  宫霖语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万两银票给她,“平路上不平之事,招募忠义之人,不要一味良善,把这些人活着带到姑苏可好。”说着,又从顾鸣书手中接过令牌,一同递给女子,“我等你们来见我。”  骠型女汉子不知是被督抚令牌吓到了,还是从没见过如此大手笔的银票,呐呐的说“为什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拿着钱跑掉吗?”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赌输赌赢全在你,不要让我失望,也成全自己的一番赤子之心。”宫霖语微笑着扶着顾鸣书上了马车。  骠型女子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中有亮光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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