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却仍迟迟未下,北风呼啸而过,带来阵阵严寒。洛州城的商户们看了看这天,都摇摇头,决定早些收摊回家,好避开这场将来未来的大雪。但与此同时,大将军王萧齐修府中的练功房内正燃烧着几盆上好的银炭,使这间宽阔疏朗的房间内仍是温暖如春。北风呼啸拍窗的巨大声响被兵器碰撞的声音淹没了,练功房正中央有五个京羽卫正在围攻大将军王萧齐修。 此时的萧齐修正穿一身家常银灰色练功服,手持一把七星剑,步法极快。虽面对五名京羽卫的联手剑阵,但一贯冷若冰霜的脸色依然看不出半点涟漪。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左掌劈向乾位男子,右腿如风踢中坤位之人,跟着在其腿上借力一跃,眨眼间已在半空之中,右臂轻挥,七星剑银光既出,三名挺剑刺出的京羽卫纷纷被他剑背打中手背,只得撒剑退下。 五名属下偷偷瞥了一眼屋角只燃到一半的香,齐齐跪下,说:“末将无能,请主上降罪!”萧齐修面色沉沉,收剑归鞘说:“一香未尽就败下阵来,不是你们习武不精,就是故意未出全力,何况我还未曾使凌霄剑。不论何种缘故,都去院中扎马步一个时辰。”五人头也不敢抬,只说了声是就向后退下,出了门口才敢抬手擦汗。 副将石境走进练功房,见此情景想笑又不敢,只摸了摸自己的满脸大胡子以作掩饰。萧齐修正拿棉布擦拭自己心爱的凌霄剑,也不抬头就问道:“何事?”石境躬身回答:“回禀主上,五日前陆方源将军奉命出城,一路追查当日在花灯市上闹事的琅琊一族贼人的踪迹,刚刚京羽卫守城探子回报,见到陆方源放出的紫烟信号。按我京羽卫烟雾信号,紫烟即为马到功成,想来他们已抓住贼人,只是如今不知如何处置,还请主上示下。” 萧齐修手上棉布一停,转头道:“唔,抓到了?琅琊一族事关重大,陆方源若轻易押解他们进京,恐生事端,我亲自去一趟先盘问清楚吧。备马。”石境答一声是就要退下。只听萧齐修说:“等一等。”石境连忙躬身停下。萧齐修略一沉思,皱了皱眉,说:“兹事体大,先不要惊动众人,就你我二人悄悄去即可,以免朝中有些人见我们大阵仗出京又要蠢蠢欲动。”石境背上一凛,答言:“是!那末将先去后门备马。”见萧齐修并无异议,马上转身退下。 只一炷香时间两匹马已在后门备妥,俱是良驹,其中一匹棕马久久不见主人上马已急得不住嘶鸣,而另一匹黑马鬃毛油亮,不急不躁,只静静安立。萧齐修仍是一身黑衣出门,迈出门槛抬头看了看天,由石境披上了鹤氅。此时他腰间换上了凌霄剑,头上以青玉冠束发,更显得英气勃勃。 萧齐修走上前拍了拍黑马的背,说:“疾风,又要辛苦你了。”黑马低头亲热地嗅了嗅他的手,见主人翻身上马后仍是安静挺身站立。石境也翻身上了棕马,两人也不吆喝,只一握缰绳、一夹马肚,两匹良驹马上起步出发。 出了城门策马奔走了半个多时辰,雪花就飘了下来。两人渐渐走到一片山林之中,石境下马探查一番,回复道:“主上,紫烟信号来自这片山谷对面的盘石镇,而这里树藤上的标记的确是陆方源所留,看来消息不错。” 萧齐修点点头说:“那我们继续走吧。” 又走了半个时辰,只见一条宽阔的大湖出现在眼前,湖边伫立的石碑有“野舟渡”三字赫然在上。石境下马想找寻渡河船夫,却不见踪影,问了路过的樵夫才知道从这里想去盘石镇最快的路就是坐船渡河,唯一的桥前几日塌了,而走陆路要从山林间多绕四个时辰才到,可是船夫见天下大雪,已经撑着船走了,眼下也不知从哪里方能找到他。 萧齐修抬头看天,只见天色渐晚,雪已经越下越大,渐成鹅毛之状,就说:“既如此也不急在一时,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一晚,明日一早出发就是。”按照樵夫所说,野舟渡此地所处荒郊野外,只有一家客栈还能住宿打尖。两人拍马前行,果然看见一家客栈在眼前。客栈隐于树林间,门口一个木牌写着“自横客栈”四个字,房屋多以木头和竹子为主材搭建,虽是简陋却别有一番韵味,倒也能避风雪。 两人将马系好,推门而入,只见客栈内部颇为宽广,且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样子与外部清冷模样毫不相符。早有小二笑眯眯地迎上来,问:“二位要打尖啊还是住店啊?”萧齐修显然是经常在外行走,坐下说:“准备两间相邻的上房,给我们来一斤五香熟牛肉,一盆清炒竹笋香菇,两碗打卤面,再来二两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说罢扔了一块小小的碎银子。 小二仍是笑眯眯地去了。萧齐修看着窗外的雪花沉吟不语,右手在凌霄剑上轻轻摩挲。石境坐下,转头看看周围,见堂中客人五花八门,有个和尚在吃素面,有一老者在吃稀粥,一家三口坐在角落里吃饭,小孩约莫八九岁的模样,手里捧着个木马,远处一群彪形大汉在喝酒吃肉,好不热闹。此时窗外雪花飞舞,已是天寒地冻,更觉客栈内温暖舒适。 过不多时,小二送上酒菜,石境闻到香气扑鼻只觉饥肠辘辘,先咽了咽口水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将酒菜杯盏碗筷一一验过见无毒,才双手捧筷给萧齐修。萧齐修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在外不要拘礼了,今日你也辛苦了,一起吃吧。”石境仍是点点头不动筷,萧齐修微微一笑夹起一块竹笋吃了,石境这才举筷。 吃了几块牛肉又喝了两杯酒,两人顿觉神清气爽,正要再吃,突然听得杯盏落地的碎声和小孩哇哇大叫的哭声。 转头看去,原来是那个小孩子不肯吃饭,调皮地在堂中跑来跑去,不慎碰翻了那群大汉的桌子,于是桌椅碗碟酒菜全部被打翻在地,顿时一片狼籍。 大汉们喝酒划拳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扫了兴,为首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大怒,猿臂一伸就将那孩子举了起来,孩子登时腾空,吓得又哭又闹,小脚在空中不断地踢打,却怎么挣得开这汉子铁箍一般的手臂? 石境是个热心肠的人,见此情景哪能安坐?正要起身上前救那孩子,听得耳边冷冷的话语传来:“你急什么?爱捣乱的孩子就是要吃点苦头,好叫他们知道出了门不是谁都会让着他们的。”石境转头看去,萧齐修正气定神闲地喝着杯中酒,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于是已经迈出一只脚的石境只好又缩了回来。 这时孩子的母亲尖叫起来,而她丈夫是个瘦弱书生模样的人,急得脸都白了,赶紧上前作揖赔罪,说:“英雄饶命!小孩子不懂事,扫了各位的兴致,我给好汉赔一桌酒菜,还请不要为难孩儿!” 那大汉撇了他寒酸的穿着一眼,说:“赔?爷这一桌酒菜可要三十两银子?你拿什么赔?再说了,赔得了酒菜,赔得了爷的心情么?这样吧,一百两银子拿来,爷就放你儿子一条生路。” 书生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在场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那小小的钱袋里只有几个铜板而已。他夫人哭着扑了过来,一下跪在地上求道:“英雄饶命,我夫君是上京赶考的一介秀才,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求英雄高抬贵手,我给你磕头了!”说着真的磕起头来。 只见她三十岁左右年纪,穿着寒酸,通身上下只有头上一支普通玉簪算是首饰,但容颜清秀,泪光莹莹的模样颇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姿。 那大汉看清她的容貌,一双凶狠的眼睛马上不怀好意了起来,把小孩放下让手下看管,然后一手扶起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说:“夫人免礼,早知夫人风姿,我可绝不敢造次。”那妇人又羞又窘,想要逃却无力挣脱。 书生怒道:“放开我夫人,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是。”说完想要上去拉开妻子,被那大汉一巴掌打得摔在地上。顿时大汉和他属下哄堂大笑,书生脸上红白交加,他妻子哭喊着却仍逃不开。 石境气得胡子都在发颤,想要出手但偷偷看一眼萧齐修,见这位主上大人仍是好整以暇地吃着打卤面,筷子上夹着一块熟牛肉吃得津津有味。石境只得咬了咬牙,仍是坐下。 那大汉此时更是造次,将那妇人揽在怀中,拿起酒杯喂到她嘴边说:“跟着这么没用的男人有什么好?不如你喝了这杯酒,以后就跟了我吧。”那妇人气得浑身发颤,把那酒杯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大汉哈哈一笑似乎极为情动,说:“好厉害的女人,我喜欢!现在就跟我洞房花烛吧!我保管比你那排骨精丈夫更卖力地让你快活!”说罢将那妇人打横抱起,即刻就向楼上走去,那妇人又哭又踢,却难以撼动他半分。 书生见此情景,气得眼睛发红,捡起地上碎瓷片,向大汉冲去说:“我杀了你!”那大汉朝他心窝口踹了一脚,书生跌跌撞撞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大汉说:“给我狠狠地打,别让他坏了我的好事。”属下喝了一声“是”,一个个上去对那书生拳打脚踢。 石境再也忍耐不住,拔出佩刀上去救人,顷刻间就与十几名大汉缠斗在了一起。领头大汉看也不看,仍是抱着妇人走上楼去,他怀中妇人叫得嗓子都哑了。在场众人摄于他的武功威势,皆不敢劝阻,堂中那个正在吃素面的和尚叹了口气说了声“阿弥陀佛”,便再不言语。 大汉一步步走到了最后一级阶梯,正想一步踏上,突然嗤地一声,一根筷子凭空出现,直接穿透了脚背把他钉在地上,那大汉似乎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过了一会儿突然叫得像杀猪一般,疼得抱着脚在地上打滚。 众人没看清筷子从哪里来的,此时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大汉身边,一出手就“咔嚓“”一下卸了大汉两只肩膀的关节。大汉这下连叫疼都没力气了,只是在地上呜呜咽咽地滚来滚去。 萧齐修默默地捡起了筷子,扫了一眼地上呆若木鸡的妇人说:“还不下去是想躺在这儿过夜么?”那妇人回过神来,马上捣蒜一样地点了点头,连滚带爬地下楼到了自己夫君身边。萧齐修摇了摇头,也跟在后面下了楼。 石境一把大刀挥舞得霍霍生风,把十几个大汉打得落花流水。他很高兴地抹了把汗,把那个在旁边看呆了的小孩子抱到了父母身边。那书生和妇人高兴地又哭又笑,对着石境和萧齐修拜了又拜。堂中众人也欢呼雀跃,纷纷上来赞扬不已。石境哈哈大笑,谦虚地拱了拱手说:“不敢不敢。” 萧齐修不爱多话,只点了点头就算领情了。正想转身回去继续吃面,那小孩跌跌撞撞走过来,两只手把木马高高举起,奶声奶气地说:“叔叔,谢谢你救了我爹爹和娘亲,这个是我的宝贝,现在送给你。” 望着他亮闪闪的大眼睛和童真的笑容,萧齐修冰块一样的脸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摸了摸他的头,一手去接木马。谁知手指刚一触到木马,就感觉如同针扎一般刺痛不已。萧齐修莫名地看了看手指,见指尖一个小洞正在流血,抬头一看木马,原来马腿上有一根银针。他只觉眼前银光一闪,想要避开却发现自己行动慢了不少,好不容易躲过银光抬头一看,那孩子脸上早已不见童真笑容,满脸阴森恐怖的笑容,手上一把匕首正闪着寒光。 石境大喝一声想要上来相救,他身边那原本楚楚可怜的妇人欺身上前,一手拉住他衣袖,一手拔出头上玉簪朝他颈中狠狠刺下。那个瘦弱书生同时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件什么尖锐物事反手就要刺入他腹部。石境只觉颈中酸麻不已,眼见那兵器袭来,而自己竟是行动迟缓,想要躲开已是万万不能,只能拼尽全力踢腿去挡,可腿部也酸软无力,眼见那物事扑地一声深深刺入大腿之中,竟是一支铁毛笔。 萧齐修见石境腿上鲜血直流,一使劲拔出了凌霄剑跃上前来一剑横扫,趁那一家三口躲避之时将石境拦在自己身后,问:“石境,你怎么样?”石境几乎要昏睡过去,此时用力咬开舌尖,借一点痛感保持神智,回道:“还好,死不了。主上你怎么样?” 萧齐修正要说话,突然一颗佛珠铛地一声打在他剑上,若在平时这点力道根本不算什么,但如今萧齐修发现自己被这么一击已经虎口疼痛地拿不住剑,于是只能咬牙用双手持剑撑地。抬头看去,那个在吃素面的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前,那些倒地的大汉也纷纷站起,各自拿着刀剑目露凶光地守在前方。 萧齐修见指尖针孔周围渐渐发黑,提气一试却觉无半点内力,已知中了剧毒,却也不惊慌,环视周围说:“不知诸位是何方神圣?今日为何要与我二人为难?”只听得哈哈一笑,刚才坐在角落里在吃稀粥的耄耋老者慢慢踱步到了二人身前,说:“大将军王安好啊?在下琅琊王座下温不平在此有礼了。”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对银球不断在手中盘着,球上一对金龙虎虎生威。 萧齐修只觉自己右手渐渐麻痹,咬牙忍住说:“原来是琅琊王七大护法中号称智计无双的温前辈到了,想必今日这妙局也是出自前辈的手笔吧?”温不平原本佝偻的背此时挺得直直的,哪里是原来垂垂老矣的模样?他呵呵笑着摸了摸胡子道:“不敢不敢,这里正是我的几位劣徒,来,见过周朝大将军王吧。” 那瘦弱书生作揖说道:“韩书文在此有礼了。”说完从袖中又掏出一支长长的毛笔,与刚才伤了石境的那支放在一起,仔细一看两支毛笔竟然都是精铁铸成,笔尖尖锐无比。 那清秀妇人上前福了一福,说:“徐梦蝶在此有礼了。”说罢掏出袖中兵器,竟是碧玉做的锥子,想是发暗器的一把好手。石境见此情景急得想要爬起,却因浑身无力又摔倒在地。萧齐修点了他腿上止血穴道,说:“不要着急,先调好气息再说。” 此时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大将军王好大气势,明明已身陷十面埋伏却仍面不改色,在下李麟威佩服佩服。”说话的是那个孩子,他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狰狞的中年男人面孔,配上他矮小的身材尤为怪异。 萧齐修右手麻痹已渐渐延至胸口,想要运功逼毒却觉心口剧痛。当下也不显露声色,只呵呵一笑,点头道:“原来是个侏儒,我也佩服佩服。”那李麟威平生最恨别人说他侏儒,一听此言恨得牙痒痒,拔出匕首就要上前动手。那和尚走上前来拦住他,说:“不急在一时,我们用毒就是要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齐修见众人都手持兵器包围过来,自己和石境中毒既深已是内力全无,心知此次情势凶险万分,当下用力撑剑站起,冷冷的目光环视左右,说:“好一个野舟渡,想不到竟藏龙卧虎。好吧,谁先来尝尝我凌霄剑的滋味?” 在琅琊王族内大将军王的武功赫赫有名,众人见他身中剧毒还能持剑站起,也是暗暗佩服。随后都紧握兵器,准备一拥而上擒住他主仆二人。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一个清亮嗓音脆生生地响起:“野渡无人舟自横,好一个自横客栈。怎地如此热闹?咦?肃公子?” 众人大吃一惊,心想这人脚步好轻,走进客栈竟没人听到半点声响。 萧齐修转过头去,只见那日在出云楼见过的红衣女子此时身披一身雪白大氅,正脚步轻快地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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