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谷,萧齐修和林清雪骑马走了几日,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并无任何城镇村庄,日间打猎捕鱼为食,夜间就燃起篝火,两人轮流守夜休息,倒也平安无事。林清雪心中奇道:“怪了,琅琊刺客怎么不来了?”转念一想又豁然开朗:“是了,这周围都是荒野,并无可藏身之处,他们一击不中必有后招,只是不急于一时罢了。” 虽是孤男寡女同行,但林清雪性子豪迈爽朗,萧齐修又是皇族君子,一路克己复礼,因而并无任何越矩之处。走了五日,见荒野已尽,渐渐出现城镇,地上立了块石碑,上书“无凉城”。见天色渐晚,两人拍马前行进入城门,见城里很是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显然是个大城镇。萧齐修骑着疾风慢慢踱行,想要找家客栈以作休整。林清雪骑在烈火背上,好奇地打量着周边的街市。 走了一炷香时间,两人在最热闹的城中央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萧齐修生性沉静,在客房内运功疗伤一阵,便悠闲地喝起茶来。林清雪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虽是赶路一整天却也不累,陪着萧齐修运功已毕,见他半晌也没有一句话,只顾着喝茶擦剑,她心想:“这么好玩的无凉城,你怎么也不出去玩玩?你不出去,我一个人出去似乎很是无情无义啊。”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她终于耐不住,两只眼睛灵活地轱辘一转道:“萧大哥,你饿不饿?”萧齐修头也不回摇了摇。她还不死心,又问:“那你渴不渴?”萧齐修举起手中茶杯道:“我在喝碧螺春啊,很香醇,你也来一杯。”说罢给她续了杯茶。 闻着清幽茶香,林清雪暗暗叹了口气,还是不死心地继续问:“萧大哥,你闷不闷?”萧齐修终于从心爱的凌霄剑处转过头来,瞧了她一眼道:“阿雪,你想出去就出去玩吧,我一个人在此处正好细细思索一些事。”林清雪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道:“谁。。谁说我想出去玩?我不去。你伤还没好全,我在这里守着比较好。” 萧齐修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继续回头擦拭剑身,道:“自从进了房间你已经朝窗外看了二十四次,如今眉毛已经弯成两汪新月了,自然想出去玩。你去吧,我就在房间内待着,没什么危险的。” 林清雪又窘又羞,心想:“难怪以前在家时父王总说我的脸藏不住心事,原来是真的。这可丢人了。。”想法虽如此,面上倒固自装作没事人,微微抬起头道:“我可不是贪玩哦,我是想啊,我们初来乍到,对这个城镇还不了解,我出去探查一些情况嘛。”说着自己点了点头,仿佛很是认可自己的一番说辞。 萧齐修朝窗外看了一眼,复也点头道:“你说的是,那就劳烦阿雪姑娘替我出去打探一下城中情形吧。此处离阳州只有弹指之距,先了解下情况也最好不过。不过需一切小心,我等你晚饭。”说罢伸手入怀,掏出一根银色棒子道:“这是我京羽卫的穿云箭,遇到危险点燃放上天,不论你在城中何处,我必能速速敢来相助。” 林清雪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父亲镇南王和哥哥每日不是练兵就是出征在外,十九年来父子三人人同桌吃饭的日子都屈指可数,平日里只有侍女兼师父花染时时刻刻关心她、照顾她,除此之外让她感到温暖的人就只有此次行走江湖遇上的苏卿轩,虽是初相识却宛如心有灵犀的多年好友一般。 此时见萧齐修往常如幽深寒潭一般的一双黑眸,现在却透着淡淡的关怀,林清雪心中涌上一阵暖流,伸手接过穿云箭,郑重道:“多谢萧大哥,我去去就回。”说罢留下一颗梅雪寒霜丸,转身走出客栈,在无凉城街上闲逛起来。 此城甚为繁华,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简直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行人穿着虽然质朴却干净整洁,没有一个邋遢之人。街边店铺小摊数不胜数,卖烤红薯的、卖丝绸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水果的,商品琳琅满目。林清雪手执一个香甜软糯的烤红薯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走了一条街,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呢?来往的行人和街边摊贩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又震惊又关心,还带着点恐惧。林清雪心想:“难道是我吃太多,吃相太丑吓坏了他们?”可是一个红薯吃完,她擦干净自己,依然发现奇怪的注视不仅没有消失,还愈演愈烈。 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她走上前去拉了个白胡子老人问道:“爷爷,您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奇怪地看着我吗?”那白胡子老头一见她走近就满脸惊慌,想要说些什么却先瞥了一眼街角,颤抖着声音答道:“没。。没有,我。。我有眼。。眼疾。哎呀,我我我赶着回家,姑娘莫怪。”说罢逃命似的走了,腿脚之利索令人惊讶。 林清雪更是讶异,朝他先前看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灰衣男子站在街角,见她望来赶忙回过头去似乎是在挑选南北干货。 林清雪百思不得其解,正要上去问个清楚,只听得马蹄声踏踏而来,一匹灰马当街狂奔,完全不顾行人川流如梭,吓得人群推来搡去急急散开,小摊也被推倒了这个撞倒了那个,人群中一片痛苦叫声,年纪大一些的行人被踩伤了好几个。 而马上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见此情景不仅不减速还哈哈大笑,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一鞭子,口中还呼喝不止,灰马吃痛,奔速愈快。马蹄之前两丈距离,一个小孩脚步蹒跚,还不知道危险欲来,正吃着手指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脸上咯咯傻笑。 孩子的爷爷发现他走出,急得想要扑身出来相救,却距离太远已是赶之不及。林清雪哪里能忍,伸手及腰手腕微翻取下银鞭,向前甩出正中骑马人脸颊,他口中哎哟一声滚下马来,在地上痛得打滚。而一鞭甫出,她身影已动,一跃而起跳上马背,马儿受惊想要甩下背上的陌生人,她使劲拉住缰绳呼呼喝喝,马儿人立嘶鸣几次,终于精疲力尽安静下来。 林清雪松一口气,跳下马来。正要抱起仍在傻笑的孩子,那骑马之人已经站起,眼欲滴血,满脸怒容地冲上来想要打人,待看清林清雪容貌却是一愣,眼神复杂,闪过一抹邪佞,转头向街角两名灰衣男子道:“你们有活干了,还不动手?”两男子对看一眼,从灰袍下各自拔出一把剑,不发一言向林清雪攻来。 林清雪叫道:“你们是谁?为何助纣为虐?”可二男子仍是沉默不语,使剑向她齐齐刺来。林清雪心想:“上来就动手?这城里的人可真是怪。”挥鞭格挡,如一条银龙飞向二人面前。可二人身手敏捷,步伐奇特,两人身影交叠穿梭,左者向右,右者向左,同时躲开鞭势。 两人刚躲开鞭子,再对看一眼,同时跃起发力用剑朝林清雪头顶斩落,她自然出鞭回击想要打掉二人之剑,可鞭子刚一触到二人剑身却倒转弹回,定睛一看原来是两把软剑,一经受力便会变换形状。两人趁此机会跃入鞭圈,一人刺向林清雪肩头,一人俯身刺她下盘,剑招如出一辙,同时出手攻向林清雪两处破绽,像是一对同门师兄弟。 林清雪归鞭环腰,伸手拔出含章短剑,跃起避开下盘之袭,右手轻轻挥出挡去肩头一剑,喝道:“断!”果不其然,那软剑顿时被削去一大截。顺势挥剑向下,喝道:“再断!”下剑也断,两柄断剑掉落在地,断口平整,犹自微微颤抖。 两男子面色惨白,面露凶光,却仍是不发一言,目光冷冷向林清雪面上一转,接着同时转身离去。那骑马之人也朝林清雪打量一阵,想要骑马离开,林清雪斜眼瞧他,伸出手指在剑身上一弹,发出一声清脆乐音,道:“惹出这么一摊子事就想走?”那男子又惊又怒,脸色铁青,只得掏出三锭银子扔给众人,口中嘿嘿冷笑一声,道:“红衣姑娘,我们后会有期。”言罢面上涌现一丝古怪笑容,牵着马离开。 林清雪见他笑容中带有一丝幸灾乐祸,却不知何解,也不深究,抱起马蹄下救回的小孩子道:“小娃娃,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乱跑了。”那孩子仍是太小,不解其意,只知吃着手指傻笑。她将孩子交给已经吓呆的爷爷。半晌之后老人家才回过神来,千恩万谢作揖道:“谢谢女侠、谢谢女侠,孩子爹娘不在,若出了什么事,我,我该怎么交代啊。。”说罢已是老泪纵横。 林清雪脑子如有火花绽放,突然明白了刚才逛街时心中的奇怪感从何而来:整条街上竟没有一个年轻女子!大多数商贩和行人都是男子,就算偶有几位女子也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妇人,细细想来自己竟是今日街上唯一一个姑娘家!她想到此处已是暗暗吃惊,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小孩的爷爷开口打断,这位老人家硬要拉着林清雪回到他家中喝一杯茶以作感谢,林清雪推辞不掉,只得跟之回家。 好在老人家和他孙儿的家并不远,只走过两个街口就到,家中朴素无华,却整理得干干净净。林清雪啧啧赞叹道:“老人家,你家里很是素雅大方。” 转头却见老人家关上门窗,急急向她嘘道:“姑娘莫要做声,且听老朽一言。”林清雪见他行事古怪,但面上一片慈祥和蔼,倒也不怕,答道:“老人家但说无妨。” 老大爷谨慎地看了看门缝外,回头道:“姑娘,你是外乡人吧?看你今日在街上走,完全不知这座城的可怕啊!” 林清雪奇道:“老人家是说那三个恶人吗?我行走江湖与人动手惯了,老人家不必为我担心。” 老汉叹一口气摇头道:“远不止如此。姑娘今日来城中闲逛,可有什么奇异发现?” 林清雪见他开口说起此事,也点头道:“是啊,我也发现不对劲,怎么你们城里竟没有年轻姑娘?而且我大周朝男子尚武,大多年满十六岁的男子都会习武,可今日那灰马在街上狂奔,我细细回想,街上的年轻男子也都是脚步轻浮,没有人有一点武学根基,这又是为何?” 那老汉满是皱纹的脸此时更是沟壑纵横,答道:“曾几何时,无凉城也是个尚武之地,可一个月前,如今的无凉城主严孤帆坐上城主之位,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竟严禁百姓习武,把城中所有武林高手收编为守卫和暗探,不服之人全部被赶尽杀绝。” 林清雪忍不住怒从心起,道:“那武林高手们就坐以待毙吗?” 老汉叹了口气道:“当然不是,所余的武侠中人看不过去,半个月前组了五百多人的队伍想要向严贼讨回公道。可那严贼武艺高强,更有一支三千人的绕凉军,不由分说屠杀正义人士。屠杀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整个无凉城血流成河。我。。我那苦命的儿子会一点三脚猫功夫,于是就不听劝告加入武侠之士,竟被严贼生生斩下头颅挂在城头三日。。我。。我。。”话没说完已然满脸是泪。 林清雪气得浑身发颤,双手握拳道:“竟有如此恶人?我要为这些正义之士报仇。”说罢起身就要冲出房门。 老汉赶忙拦下,只听他又说:“姑娘且慢,且听老朽说完。那严贼不仅拥兵自重,夺去百姓的习武机会和兵器,还是个色胆包天的大淫贼,平日里闲来无事就指使手下在全城搜寻年轻女子以供他和属下军队众人享乐,特别是美貌女子更是都被抢去折磨,先是让城主玩乐,腻了就扔给绕凉军军营。每隔几日,绕凉军营门口就会被扔出几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可怜女子的尸身。我那儿媳妇就是,就是。。哎!” 林清雪已是惊呆,不知该怒还是悲,眼中怔怔落下泪来,颤声道:“这。。是人还是恶鬼啊?” 老汉哽咽道:“是人,是让恶鬼也闻风丧胆的人!那严贼在城中布满暗探,那两个灰衣人就是其中一员,专门为了控制城民和打探美貌女子,一旦有所发现,就会去女子家中要人,对方家人若敢反抗,一律杀了挂上城楼,还颁下法令说不准本地人向外来之人多说一个字,因此其他人都不敢多言。姑娘今日救我孙儿,就是救了我家族根基,老汉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就此请姑娘赶紧离开无凉城去别处避难吧!” 林清雪感动至极,道:“老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告知我城中真相,晚辈万分感谢!只不过我生来最恨恶人,行走江湖已管了不少事,也不差这一桩。这无凉城主叫严孤帆?我要让他变成严孤坟!” 说罢掏出一张银票让老汉爷孙俩赶紧逃去城外亲戚家避难,老汉哪里肯走?又求又跪,只愿林清雪早日出城,最终精疲力尽,终于被林清雪说服,答应即刻就出城避难去。 林清雪走回客栈,一路上心中思绪纷纷,悲怒交加之下,竟是想得痴了。刚进客栈就撞在一个人身上,连忙抬起头道歉,却见一双黝黑寒眸,林清雪一震,愣在原地。 萧齐修嗓音低沉:“去哪里玩了?脸色都变了,可是累了?”林清雪环顾四周,见客栈中客人众多,当下也不作多言道:“没事,只是饿了。” 萧齐修点点头坐下,道:“那便吃饭吧,我可是叫了一桌菜。”林清雪低头看去,果然菜色丰盛,美酒飘香。 萧齐修斟满一杯酒,面容郑重道:“阿雪,这一路,多谢你了,这一杯酒敬你。”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林清雪此时并无兴致饮酒作乐,只是大将军王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如此郑重道谢倒不能不顾,于是也不忍拂他一番好意,举起酒杯道:“阿雪一向敬重大哥为人,大哥何必言谢?” 说罢正要喝下,却听得一个略带酒意的枯哑嗓音道:“好一个美貌姑娘,我这有一锭银子,来,也来陪大爷喝一杯。” 林清雪心中正为了无凉城主的无耻行径恼怒不已,此时听见如此言语,转头见是一群半醉男子眼里奸邪地向她全身打量,她真是心头火起。旁边萧齐修眼中寒气沉沉,捏着酒杯,头也不回道:“我数三声,你们给我滚出客栈。” 醉汉哈哈大笑,纷纷拔出兵器站起,口中不干不净骂起脏话,为首一人道:“我数三声,你从爷爷□□钻过去就饶你一命。”客栈小儿连滚带爬过来,轻声劝萧齐修道:“客官小心,这可是我们无凉城的绕凉军啊!”说罢又畏惧不已,赶紧逃开。 萧齐修还不知绕凉军为何物,正自思索,林清雪却怒极反笑,笑容柔美动人,道:“哦 是么?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绕凉军,那倒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了。那便喝一杯吧,大爷可要接住我的酒杯哦。” 绕凉军众人见她一笑之下美艳绝伦,个个心痒难耐、搓掌暗笑,互相之间挤眉弄眼,样子猥琐至极,为首一人哈哈大笑道:“好啊,姑娘请你过来。。” 话音未了,林清雪笑容未落,右手轻轻甩出,斟满美酒的小小酒杯如同被一个无形之人托起一般,向那首领飞去,一丈之距竟是滴酒未洒。那首领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股罡风向自己袭来,接着牙齿上剧痛,用手一摸,两颗门牙硬生生被酒杯砸下,此时正和着血躺在手掌之中。 萧齐修夹了一筷子清蒸酒酿鲥鱼吃了,点点头道:“好酒。”绕凉众人一呆之后恼怒至极,大叫着向二人扑来。 萧、雪二人正要动手,只见一道蓝影从门口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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