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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成王朝,魏博。    少女正在校猎场练习骑射,被一只大雁惊到偏离靶心,愤恨地将弓箭转向空中,不一会儿,被射穿心脏的大雁扑通扑通地掉了下来,只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便咽了气。一旁随侍的小童连忙小步快跑将大雁带血的尸体拾回,献到少女跟前,讨好地说:“四小姐英明神武,射杀了一只大雁。”    少女颇为自得地望向猎物,却在看向死物沾上的血迹时有些不快,转过眼去,摆手吩咐:“去去,快拿开,别现在我眼前。”    那随从讷讷地垂下手去,脸上仍旧堆着谄媚的笑,知道这位主子待人一向大方,果然听到少女说,“有赏,带着它去库房领赏吧。”那人一叠笑地欢喜地去了。    周围有专门的侍人伺候在侧,见少女表情,连忙将准备好的水盆端了出来。    少女嫌恶在水盆净手,拿了洁白的手帕子擦手,似乎为手上沾上了血腥而洗不干净不乐,皱着眉沉思着出神,阴影下的侧脸,俊朗又阴沉。    这一位是魏博神武将军府上的四小姐,神武大将军的女儿,行四,单名一个容字。她中等身材,面色泛黄,身着深红色蟒袍,脚着粘毛皮靴,鞋底还有上山狩猎时粘上的泥。年纪虽轻,负手笔直地站立,不开口时有一股迫人之风,令人胆颤。相貌随了母亲,算不得上佳,五官端正,但是长在那一张脸上,怎么看生出一丝不谐之感。然而脸上神情,经常是和善的,所以并不吓人,反而为她添了好人缘。她出身世家,礼数向来周到,只是为人沉默寡言,独自一人时鲜少开口,脸色阴沉,眉间抑郁,似有什么苦恼,难与人言。    正沉思着,有人来禀:“四小姐,朝廷派了人来,这会子老爷与夫人正在会客,说请您赶紧过去。”    “朝廷的人。”武容“哼”了一声,说,“朝廷的人与我什么相干?”武容声音冷冽,又带着一丝沙哑,虽不悦耳,却挠人心弦。    将军府的主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四小姐性情反复,时有暴躁且不待见朝廷是府内周知的事实。神武将军深知女儿脾性,特意从仆人中找了聪明伶俐的通知武容。    那人面色为难,好在武容马上回转过来,又问:“朝廷这次来了谁?为的什么事?叫了姐姐了吗?又都有谁在?”    那人恭敬地回答:“今天到的是云中郡刺史,老爷、长公主殿下正在会客厅会客。商议的事……”那人停顿了一会儿,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商议将军府和公主的婚约。崔大小姐已经先到了,大小姐、三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堂小姐和表小姐那边都遣了人去,大少爷、三少爷今日在私塾念书,二少爷去舅老爷家过生,已经着人传话,四少爷病着呢。老爷特地差小人先来教四小姐知道。”    “知道了。”武容露出疲倦的神色,道,“你先下去,和母亲说,我随后就到。”    将军府府邸是先祖时营造的,之后又经过几代修葺,如今已有葳蕤一观的模样,高墙朱门,巍峨森严,庭院深深。分为东西两院,主人好客,保持着唐末幕府的遗风,东苑是正堂、会客厅、校练场,住着些门人清客;西苑是内眷等的住处。    武容从校练场出发,穿过假山屏障,曲水石桥,往会客厅方向。她本人对房屋构造、院落布局等不甚上心,自然看不出这样重峦叠嶂、开门见山、流水不腐的布局,在家居风水上是大忌。整个将军府充斥着朱门高墙与曲水流觞的气息,结合北方皇家园林的大气与江南园林的婉约特色,并没有使府邸兼得两种好处,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为大家笑。    所谓三代才养得出一个贵族,将军府富贵到如今第三代上了,不至于没这点眼色,究其缘故,不过是因为这一代将军府的家主,是一位武妇。    武容到会客厅的时候,神武将军坐在上位雕龙刻虎黄花梨太师椅上,将军府的男主人,长公主正拿着一块手帕擦拭眼泪。神武将军四十开外,是一位其貌不扬的女人,常年的兵戎生涯折损了她的健康。如今也上了年纪,相貌和平常大街上的平常妇人无异。    长公主衣着华贵,保养得宜,完全看不出是年近不惑的人,拿着手帕的纤细手指,以及那张精致得从不出错的面容,无不透露出他年轻时候必然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他是先帝的爱子,嘉成皇帝的长兄。出身之高,又容貌屹丽,养成专横独断、任性妄为的性情也可知了。    朝廷来的贵客身着墨绿色的飞鱼服,在一众宾客当中颇为显眼,正和一位青年女子亲切地交谈,那女子看年岁颇为年轻,素色衣袍,博冠广袖,从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背影,隐隐有魏晋林下之风,令人心生向往。    武容慢慢地往会客厅移步,那女子像是背后能听到声音一般,回过头,轻笑道:“四娘,你来了。”    在那女子回头的一瞬间,武容收了脸上的神情,看着她,眼里浮起一丝只有见到至亲之人才有的笑意,恭敬地行了一礼,叫了一声:“阿姊。”    回首的女子貌若潘安,行比伯夷,笑起来如春风和煦,正是长公主的长女,武容的姐姐,下人口中的“崔大小姐”,单名一个思字。    崔思外穿了一件藏青色交领广袖,抬起手来,露出一截内搭白色中衣的流云纹袖边。她的容貌,随了素有玉树之名的崔氏,是崔家这一辈拔尖的,也是因为她那一位“看杀卫玠”的母亲。    论容貌,别的世家自有更艳丽俊秀的,只是论周身气度,各家比不过博陵崔氏,也是公认的。所以崔思便是世家子弟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论相貌人品才学,京城第一。连皇家的几个皇女,也输在太过富贵,自叹不如。最得她外祖父,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喜欢。    说起博陵崔氏的大小姐崔思,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多偏爱“美女子”,崔思的容貌上乘,连女子看了也心动,更何况是男子?在各种才艺中,又以文学最为世人看重。崔思年纪轻轻,才高八斗已是公认的。除了容貌才学,更为难得的,此人聪明绝顶。如此璀璨夺目,便衬得身边人没有半点颜色,特别是和她最要好的妹妹,神武将军府的嫡长女,未来的世女人选,武容。    武容转向刺史方向,笑了起来,又是一礼,道:“小女容,拜见刺史大人。”    刺史看着眼前的姐妹。姐姐肤色白皙,身形消瘦;妹妹肤色泛黄,身形魁梧。姐姐嘴角含笑,眉目含情,完全一副风流才女模样;妹妹容色端正,行止如宝剑出锋,目光锐利逼人。几乎没半点相似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是一父同胞的姐妹。    刺史产生如此疑惑很简单:因为这两人虽然有同一位父亲,却有不同的母亲。关于大长公主的婚姻,却是皇家不得不知的忌讳。    真是难得,在这样一个重文偃武的时代,有一个才貌当世的姐姐,各方面压她一头,她这个做妹妹的不仅眼里丝毫没有嫉恨,还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不是心性天真、品德过人,就是城府深沉。    回过神来,刺史侧过身,表示不敢受礼,口称:“不敢当,不敢当,世女客气。”刺史官居四品,将军府世女将袭爵位,是以才如此客气。    听到此句,武容抬起头,见到崔思以及碍于人情刻意伪装的好脸色消失殆尽,眉目间有些属于年轻人特有的锐气,直直地说:“据我所知,母亲尚未立嗣。”说完仍面无表情直视刺史,似乎希望她将这个说法改过来。    虽然将军府未立嗣女,可是众人皆知,武容是神武将军的嫡长女。刺史宦海沉浮二十年,场面话说的溜溜的,提起“世女”是为了恭维,再有来之前听几个小人“将军迟迟不立嗣,诸女争立”的闲话,也有故意挑刺的成分在。不想少女完全不领情,也不留情面。都说女肖母,武容虽然年轻,却有几分将军少年时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第一次面对这样毫不留情的否认,刺史又尴尬,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时语塞。    崔思见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眉眼灵动,伸手轻拍在武容左肩上,道:“容容,我真是服了你了。”拉了武容退了几步,挡在她身前,似谦让,更是保护,长作揖道:“舍妹无状,望州牧海涵。”神情诚恳,好像刚才取笑别人的不是她似的。    这一双姊妹中,当妹妹的看似个粗人,面对过于耀眼的姐姐,不仅不记恨,反而异常看重推崇,有德行;当姐姐的看似文弱,却习惯性地在任何场合挡在妹妹前面,有大勇。如此看来,二人是人中龙凤,将军府后继有人,天不亡武氏!主上心中所想,恐怕要晚几十年实现。刺史回想到临行皇帝的密旨,不禁沉思。    不知几年前,河间挖出一块大石,石上刻着“帝传三世,武代李兴”的谶语,皇帝为此日夜忧心,寝食不安,只怕应在魏博。    此间不睦,长公主眼尖,看到刺史这儿剑拔弩张的局面,怕崔思年少轻狂不懂事,惹怒了京城来的使者,到底不美,开口高声唤道:“思儿,到爹爹身边来。”    崔思应了一声,向刺史微侧身致歉,吩咐下人好好招待刺史,便带着武容往长公主身前走去。    武容回头,看见将军府堂小姐武玦正殷勤地招呼京城来的贵客,笑容可鞠,举止得体,可是她袖中紧握成拳的右手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与兴奋。堂小姐武玦自幼养在将军府,远离权力核心,是个边缘人物,可是她的野心决定了她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京城来的刺史对武容来说是朝廷的走狗,对别人,也许是改变人生的契机也说不定。    崔思见武容漫不经心,紧了紧拉住她的手。武容回过头歉意地笑了笑。两人向长公主走去,武容不可避免地发现长公主眼中只有崔思。从来如此,长公主眼里只有他与心爱的人所生的孩子,没有武容,没有将军府中所有人。武容禁不住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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