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月色如水。 孤山破庙里,令狐玄因为被轩辕一扬封了内力,面朝里愤愤地卧在残破的佛像下假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唯有身后火堆,噼啪燃烧。 反观被同样封了内力的南宫子珩就潇洒自如多了,戴了皮面的南宫子珩依旧一副翩翩俊秀公子的模样,玉树临风地立在破庙外的古树下对月吟诗。 是夜,月色极美,一轮圆月像被清冽的泉水洗过一样,通透明净地悬挂在静谧蔚蓝的苍穹之上。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坐在山顶凉亭里吃苹果的南宫珞珞摇头叹气:“我哥又开始背诗了,真真让人受不了,怪不得美人看了那么多,还没给我骗一个嫂子回来。” 轩辕一扬坐在石桌旁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轻轻饮了一口杯中女儿红,悠悠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南宫珞珞吃了一半的苹果堪堪跌落在地,俯身作干呕状,起身就要走:“我受不了了。” 还未走出凉亭,被上官心心拉了回去,按在桌前坐下:“不要乱动。”然后夺下轩辕一扬的酒壶,嗔他一眼:“如果喝多了,我也封了你的内力,把你丢下去。” 轩辕一扬好脾气地笑了笑,安安静静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然后就被南宫珞珞的目光狠狠鄙视了。 无边月色里,传来南宫子珩一首接着一首吟诵的诗篇,诗篇内容贯穿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长河,带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神|韵。 倚坐在石桌前的上官心心手拄香腮,静静望着银盘似的圆月,目光幽幽:“师兄可以忍住这么久不说一句话,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南宫珞珞眨着灵动的大眼睛:“他不是在生气吗?” 上官心心轻笑:“师兄是个记仇的人,却绝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于他而言,多话和活命一样重要。” 轩辕一扬指尖轻敲石桌:“或许这就是他来找你的原因。” 南宫珞珞懒洋洋地倚靠着石桌:“他就是传说中的千面狐狸令狐玄?那个江湖第一药商栖迟山庄庄主令狐玄?江湖传闻他容姿俊美个性狡诈,擅书画、精诗词、通音律、懂医术,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上官心心抬起纤长手指轻轻戳了戳南宫珞珞的额头,唇角浮起温柔的笑:“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嘛!怎么,失望了?不想以身相许了?” 南宫珞珞竟然难得一见红了俏颜,侧头避开,愤愤地道:“美人姐姐也会取笑人了。” 上官心心也不逗她了,说道:“人称千面狐狸,是因为师兄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而是每次出现脸上都贴着各种各样的皮面,每一张皮面都栩栩如生真假难辨,是以称为千面狐狸。” 南宫珞珞兴趣盎然地问:“你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吗?难不成他比一扬还好看吗?” 上官心心下意识看了一眼轩辕一扬,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轩辕一扬顿时一脸不悦地凑了过来问:“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他比我好看?” 她急忙侧身避开他扑在耳边带着浅淡酒气的炙热呼吸,隐隐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定了定神,回答:“不一样。” 他不退反进,俯身靠近她面庞,与她呼吸相闻,专注地凝着她的眼睛继续问:“不一样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答案我很不满意。” 一旁的南宫珞珞早已秉承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理念,转身一副悠闲自得的姿态望月沉思了。 上官心心到底有些撑不住,雪白面庞一丝一丝爬上了清浅的红晕,咬唇嗔了他一眼,他却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勾唇魅惑一笑,修长手指轻轻抚上她额角的发丝,与此同时,山半腰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呼救声:“救命啊——” 他们飞身落在破庙前的时候,云驰已经同一位紫衣蒙面女子缠斗在一起了,南宫子珩坐在树下石桌前惊恐地喊着救命,姿态却是闲适自在的,唯有令狐玄衣衫半解地倚在破旧不堪的门框旁,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言。 轩辕一扬急忙伸手捂住上官心心的眼睛,目光冷冷扫过去:“把衣服穿好。” 令狐玄一边懒洋洋地整理着衣衫,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目光里明显在愤怒控诉:你们要是再晚一些出现,老子就被她挖心掏肝了! 那紫衣女子扫了一眼轩辕一扬,似乎吃了一惊,虚晃一招,便欲抽身离去,上官心心身形一闪,已落在她身前,紫衣女子反应迅速,扬手一刀劈了下去,凌厉刀势带起一阵强劲冷风,却在距离上官心心面门三寸远的地方,硬生生收回了招式,强硬收招的结果就是自伤脏腑,喷出一口鲜血,半跪在了地上。 上官心心愣住了,她不躲避是因为紫衣女子的刀势根本伤不到她,即便到了距离面门一寸远的地方,她也可以轻而易举避开,甚至可以顺势制服敌人,可是,这个敌人为什么宁肯自伤也要强硬收招呢? 紫衣女子抬头看她,冷笑一声:“遇到你,只能算我紫鸢倒霉了。” 坐在树下翘着二郎腿的南宫子珩哧哧低笑:“原来是墨封四大护法之首的冷血紫鸢,还真是忠心为主啊。” 上官心心蹙了蹙眉,上前封住她的穴道,避免气血逆行,然后递给她一颗丹药,她摘下面纱,毫不客气地接过丹药吃了下去,盘膝坐在地上运功疗伤。 上官心心借着月色细细打量了一下紫鸢,细长的眉眼,挺秀的琼鼻,鹅蛋一样精致的脸颊,一个面容浓丽的冷美人,只是,眉宇间戾气太重。 紫鸢睁开眼睛抬头冷眼看她:“都是痴心人罢了,何必为难我?” 上官心心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些被你残忍刨开胸膛又缝合的人何其无辜。” 紫鸢冷笑:“我没你那么伟大,我只想找到我想找的人,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南宫珞珞蹦哒蹦跶跳了过来,蹲在她面前叹气:“真是墨封教出来的好杀手,简直跟墨封一个性子。”眼见她眸中杀气渐起,南宫珞珞急忙躲到上官心心身后求救:“美人姐姐保护我啊,如果她敢伤我一根汗毛,你就让墨封折磨死她。” 前方适时传来轩辕一扬凉悠悠的嗓音:“来,珞珞,到我这来。” 南宫珞珞缩着身子抱着上官心心的手臂,低低央求:“美人姐姐,你要救我啊。” 上官心心无奈叹气:“好了,别闹了。”正准备继续审下去,轩辕一扬已经把南宫子珩扯了过来,冷冷丢下两个字:“你审。”然后把她拉到古树下的石桌旁,推她坐下,旁观审讯。 南宫子珩潇洒地拂了拂衣摆,正襟危坐在石头上,淡淡开口:“我只说一句话,如果你自己不肯坦白,我就把你交给墨封,到时候你就再也没办法找你想找的人了。大护法冷血紫鸢莫名失踪三个月不肯回返复命,墨封早已发下江湖令,活捉紫鸢者赏银五千两,哎呀呀,我就喜欢银子。” 南宫珞珞拍了拍哥哥肩膀:“哥,你这不是一句话,已经好多句话了。” 南宫子珩抬头冲着妹妹温柔一笑,轻轻说了一个字:“滚。” 紫鸢低垂着眼眸想了好一会儿,或许理清了其中厉害,冷冷地应了声:“好,我说。” 她冷淡的嗓音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像似带了某种迷惑,还有一丝暗涌的思念:“三个月前我出任务时受了伤,在此处被一个公子所救,我对他……一见倾心,可惜,他似乎懂我的心思,哄骗我说他是一个黑色心肝的人,不会爱人,也不值得人爱,然后,不辞而别。” 南宫珞珞凑了过去问:“所以你就想到这个办法逼他现身,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的那个人,喜欢你这种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行事作风吗?” 紫鸢抬头看她,目光里愈发迷惘,南宫珞珞叹了口气:“你这样爱一个人会把人吓死的。” 紫鸢目光流转,竟然慢慢溢出一丝哀伤,南宫珞珞似乎有些不忍,继续问:“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能让你这个冷血美人痴心到这般地步啊?” 紫鸢苍白面庞淡淡笼了一抹红晕,纤长睫毛微微低垂,掩住眼底的情绪,语气都难得带了一丝平和:“他,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俊美,他的额间一枚铜钱大小的红梅胎记,隐约透出一丝妖冶魅惑之感,让人见过一次便再难遗忘。” 南宫珞珞喃喃自语:“俊美?魅惑?我见过最俊美魅惑的人就是墨封了,哇,你不会是把那人当成墨封的替身了吧。” 紫鸢本已苍白的脸色瞬间更加苍白,俯身一头磕在地上:“紫鸢怎敢倾慕主人,此话若被主人知晓,紫鸢死无葬身之地了!主人一腔痴情尽数倾注在他心中佳人身上,世人亵渎紫鸢可以,断不可亵渎了主人!” 南宫珞珞大跳着躲开她,啧啧叹息:“至于吗?墨封又不在,他是魔鬼吗?人不在都能把属下吓成这副样子。” 坐在树下的上官心心突然意味深长地唤了声:“师兄。” 躲在门后恍若空气的令狐玄,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冲着上官心心嘿嘿直笑,上官心心目光淡淡瞟过去:“是不是有些事情应该说清楚了?” 令狐玄又嘿嘿笑了一会儿,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伸手去抓上官心心手腕:“走,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详谈。” 轩辕一扬手指一动,一枚铜钱啪的一下打在令狐玄伸出去的手腕上,痛得令狐玄又是一阵哇哇大叫。 轩辕一扬冷眼看他:“有话直说,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行不行?” 令狐玄呲牙咧嘴地瞪了他一会儿,可能意识到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忍了这口气,转而低眉顺眼地冲着上官心心拱手一揖:“小师妹,可否赏脸与为兄去破庙里详谈一番,当然,轩辕公子一定要一同前来,否则,在下是断断不敢与小师妹单独谈话的。” 那边闻听此言的紫鸢慢慢起身望过来,冷硬的目光里渐渐涌出无尽的欣喜和痴狂:“公子,是你。” 令狐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过去封住紫鸢的穴道,让她不能动也不能说,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回来,冲着石桌前的二位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率先走进了破庙。 上官心心起身准备跟去,被轩辕一扬一把拉住,她回头看他,他一脸不悦地问:“令狐玄在你面前一直都是这副没正经的模样吗?” 她目光流转:“在此之前,我与师兄只在考盘宫见过一面。” 他剑眉微蹙:“正面回答问题。” 她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令狐玄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没正经的模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奈何眼前的男人太……无奈叹气:“别闹了,走吧。” 他起身拉着她往破庙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嘟囔:“等我回去审你。” 令狐玄坐在破旧的佛像前拨弄火堆,抬头瞟了一眼拉着上官心心走进来的轩辕一扬,愤愤地自言自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旁人多看一眼都不乐意,什么人啊。” 上官心心坐在令狐玄对面:“师兄,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令狐玄一脸苦大仇深:“小师妹,你也看到了,我也是好心救了她,而那日恰巧我又忘戴皮面了,被她看到了真面目,以冷血紫鸢的性子,我以后没有安生日子了。” 上官心心秀眉微挑:“所以……” 令狐玄似乎想往她身边凑一凑,奈何被某人瞪了一眼,只得作罢,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听说你炼制的忘忧丹可以让人忘记一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能不能……” 她语气坚决:“不能。” 令狐仙满目不解:“为什么?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师兄我被那个小魔女纠缠至死吗?” 她严肃地回答:“师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记忆。那个服用忘忧丹的人,是她心甘情愿舍弃那份令她痛苦无望的记忆,从而寻求崭新的生活,于今日之事大不相同。我不能因为师兄的一己之私,便残忍地剥夺了对于他人而言最珍贵最美好的记忆,即便那人曾经十恶不赦。” 令狐玄一拳砸在地面上,向来含笑的目光此时冰冷一片:“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小师妹,她的行事作风你也看到了,那样偏激的感情,你想让师兄我死无葬身之地吗?” 她目光幽深:“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用一颗忘忧丹解决的。师兄,她只是爱而不得,又用错了方式罢了。如果你不爱,便想方设法让她放下,而不是用一颗药丸解决麻烦,那样,你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一劳永逸。” 令狐玄冷笑一声:“所以,你对墨封便是如此对吗?” 一刹那,破庙里的温度瞬间降为冰点,即便燃着火堆,也无法产生一丝暖意。 “主人,紫鸢知错了,紫鸢不求主人宽恕,只求主人再给紫鸢一点时间,让紫鸢与救命恩人说几句话,恳求主人答应!” 外面紫鸢的苦苦哀求之声打破了破庙里死一般的沉寂,令狐玄唇角笑意变得更冷了:“曹操到了,小师妹,出去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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