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辞到时片场还没收工,统筹坐在一张矮凳上,对着手机屏幕敲敲打打。 一见她来,立刻将她招呼进化妆室。 化妆室里两个化妆师,一个忙着,另一个倚在梳妆台桌沿和他们聊八卦。 不巧,八卦的主人公正是叶辞。 叶辞站在半掩的门边听了片刻,推门进去,正巧打断了高.潮部分。 ——“不是吧,居然想用一只虾去攀周影帝的高枝?肯定被周老师打脸了吧?” 房门发出细微响动,两个化妆师转头去看。 背后说坏话最忌被当事人撞见,两人匆匆收了话头,脸上都带着些尴尬。 倒是那个正在化妆的人掀开眼皮,从镜子里看她,脸色如常地打招呼,“公主来啦?” 叶辞也像从未听到过什么,笑着回应:“许老师好。” 许昊杰本来就想利用她给周誉行添堵,昨晚的意外无意间给了他机会,这机会还是她亲手捧着送上的,许昊杰若是不用,还真对不起她犯的蠢。 这是他与周誉行之间的矛盾,叶辞不打算计较,计较了,战火会转移,于她一丁点好处都没有。 她在另一张梳妆台前坐下,朝化妆师颔首,“麻烦了。” 化妆师立刻上前。 许是心虚,化妆师手上忙碌,赞美的话信手拈来。 刷底妆时,“叶小姐皮肤真好,连粉底都不用多上。” 勾眼线时,“叶小姐是江南姑娘吧,我看你眉目间含着古典韵味,扮起古装一定很有味道。” …… 扫眉时,“叶小姐眉尖若蹙……” 叶辞阖上的眼皮动了下,这话有些耳熟…… 两个小时后,化妆师完工,叶辞耳朵终于恢复清净。 她缓缓睁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长发一半绾起,一半披肩,垂髻斜斜地插着金步摇,眉眼描画得精致,似含着水雾,顾盼间光华流转。 一身火红嫁衣勾勒出隐约的曲线,温婉间又带着些别样的魅惑。 化妆师看得有些呆愣,她本只是讨好,没想到最后的效果这么棒。 连许昊杰都说:“是挺适合的。” 叶辞浅浅一笑,听到有敌意的人的赞美,可比奉承之言真实多了。 拍完定妆照,这一天的工作也降下帷幕。 回剧组的路上,丁一一像刚从井底蹦出来的青蛙,不住感叹:“阿辞的定妆照美哭我了!周老师的古装帅瞎我了!” “还有许昊杰,平时没怎么注意,原来还挺好看的。 叶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渐渐走神。 八卦传播的速度向来快,但也不至于一上午的时间,就连剧组的边边角角都传遍了。 可事实告诉她,情况不容乐观。 下午她拍定妆照,旁边那些指指点点的小动作就没停过,尤其是她与周誉行拍双人照的时候。 由此可见,在推动流言扩散方面,许昊杰没少下功夫。 周誉行两座影帝奖杯加冕,身价演技摆在那里,就算真与她有点什么,最多被批评一句德行有亏。 可她就不一样了,新人,没名气没演技,再赔上一盆勾搭影帝上位的脏水,还真没什么能被人看得起的。 所以,不管许昊杰是不是误伤,他们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叶辞皱了下眉,想起周誉行。 似乎,还得感谢他救苦救难,昨晚给足了她面子。 不然,再加上被影帝当场拒绝的传闻,她都没脸呆在剧组了。 * * * * 第二天六点起床,照例化两个小时的妆,然后到片场等着。 有了昨天的铺垫,再接收到众人好奇探究的眼神时,叶辞已经完全淡定了。 早上先拍老皇帝驾崩拟旨的戏,戏份不多,演员是老戏骨,一气呵成,很快拍完。 接下来,该轮到自己的第一次拍摄了。 趁着现场布景,戴怀声将叶辞和周誉行叫过去说戏。 末了,宽慰道:“别紧张,这场戏的重点在誉行身上,你只需保持好情绪,其他的誉行会带着你的。” 闻言,叶辞不自觉看向站在身旁的周誉行,此时的太傅池胥不过弱冠,因老皇新丧着了素服,修竹一样的清雅。 他负手而立,也在看她,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叶辞只好朝他点了点头,“拜托周老师了。” “不客气。” 戴怀声对周誉行极有信心,只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自行发挥。 布置完现场,戴怀声坐回监视器前,大掌一拍,高喊了声:“A!” —— 幽暗的大殿里,一线天光不知从何处而来,照亮摆放在正中央棺木的一角。 池胥跨过朱红槛木,快步走到殿中。 他目光略过棺椁,径直落在旁边的女子身上,她侧对着他,白衣素缟,久跪不起。 池胥定定看了半晌,屈身行礼,“微臣见过公主,请公主节哀。” 女子终于转头,露出的面容并无半点哀戚,倒有些迷茫。 过了许久,才似反应过来,“哦,是池大人,大人怎么来了?” “臣为叩谢皇恩而来。” 长公主扯了下嘴角,露出点讥讽,“是了,还未恭贺大人高升。” “cut——” 戴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突然在片场炸开,引得众人循声望向他。 他恍然未觉,眼睛盯着镜头里叶辞那抹嘲讽的笑痕,“公主你那是什么表情?记得符合人设,温婉OK?” 叶辞立马道歉,取过剧本翻看。 剧本上除了大篇幅的对白,对场景交代只有寥寥数句。 池胥与段宁本在议婚,先皇的两道遗旨犹如惊雷,在两人之间劈出鸿沟。 公主抚育幼帝,被困宫闱,池胥官升太傅,前途无限。此前种种情意,皆化烟雾消散。 所以,按照情景,这句祝贺高升的话不该是嘲讽? 叶辞还在琢磨,耳边忽然飘来一句,“应该是怅惘。” 怅惘……有什么好怅惘的? 她蹙眉看去,不经意撞进周誉行带笑的目光中。 他负手而立,由窗棂折进来的天光投在身后,在他周身剪出了浅淡的光影。 他学着她刚才的表演,微微扯起嘴角,然后说:“永乐公主是典型的深闺女子,这类带有反抗意味的表情最好不要出现。” 叶辞被他的笑晃了下眼,蓦地觉出几分调戏的意味。 抑住脸上逐渐爬升的温度,她淡淡地“哦”了声,“谢谢周老师。” 重新开拍,叶辞状态好了不少,一条顺利拍完,戴怀声很高兴,决定将这个场景的最后一场戏拍了。 这可苦了叶辞,从片场退回化妆间换装期间,一直笼罩在丁一一暧昧的注视下。 化完妆出来,周誉行已经在片场等候了。戴怀声目光在两人身边扫了几圈,考虑到叶辞是新人,他试探地问:“需要给你们准备的时间吗?” 周誉行看了叶辞一眼,并不推辞。 “剧情看过了吧?” 叶辞点头,顺手合上剧本。 前几天收到最终版本,丁一一凭借狗一样的嗅觉,顺利找出了绝无仅有的一场吻戏,让她困扰许久。 说是吻戏,其实不过蜻蜓点水,公主很快守礼地避开,比起那些火辣辣的热吻,再清水不过。 但问题在于,她同周誉行不熟…… 为节约成本,电视剧的拍摄不遵循故事发展顺序,通常会将同一场景下的几个片段一齐拍完,再转向新的场景。这便造成了故事的不连贯性,有时剧中人物已经亲密,演员却还是初识。 周誉行看出她清冷面容下藏着的窘迫,唇角微弯,安慰道:“不用紧张,我们先排练一遍。” 叶辞刚要点头,他掌心已经蹭过她腰间的衣料,将她搂近了些。 圈在臂弯的身体瞬间僵硬,周誉行看着她眼中的防备,“轻松点。” 他的小臂只松垮地搭在腰间,温和守礼,表现出了搭戏该有的专业。 叶辞闭眼,深吸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感觉差不多了,她缓缓睁眼,却见周誉行不知何时,已将脑袋贴过来,温热的呼吸悉数落在脸上。 逐渐放松的身子再次硬邦邦的,前功尽弃。 周誉行盯着她视死如归的表情,忽地笑了,“一个吻而已,你想什么呢?” 话语间带着些许调侃,叶辞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算了,早死早超生……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动环上他的脖颈,想了想,索性将脑袋靠上去。 陌生的气息迎面扑来,牢牢将她笼住。 滚烫的热度随着血流涌上脸庞,须臾,又渐渐褪去。 半晌,她垂首,退出了他的怀抱。 “可以了?” “嗯。” 说话间,一直观察着动静的戴怀声也重新回到现场,“准备好我们就开拍了。” —— 老皇故去,新帝稚幼,朝野未稳,晋国趁乱来攻,宁国不堪其扰,提出了和亲的请求。晋国允亲,并提供了人选,其中就有永乐长公主。 池胥身居太傅,又有监国之责,论理,一场亲事换十年安稳,再划算不过。但和亲人选有他的未婚妻,他的心上人…… 一切还在商议之中,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 此时的池胥尚未经历官场沉浮,尚且留存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性情。 他想见未婚妻一面,他想带她走,只要出了宁国边界,那道遗旨便奈何他们不得。 他们可以找个偏僻乡野安定下来,男耕女织,与寻常夫妻一样相伴到老。 如果,她愿意的话…… 避人耳目,地点约在先皇的寝殿,他到时,她已等候在内。 烛火颤巍巍的,寝殿里的人和物都被晃得不大真实。 他与她半年没见了…… 池胥垂眼,借此掩住眸底的炙热,“微臣见过长公主。” “太傅深夜约见,所为何事?” 何事…… 和亲之事尚在商议,为防生变,晋国使者并未向宁国透露一丝一毫。 池胥紧握了下拳头,上前几步,唤了她的闺名,“阿宁,你可愿与我一同离开?” “嗯?”永乐怔愣了下,才问:“太傅何出此言?” “为了一个长公主的虚名,被囚深宫,无诏不得外出,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池胥一步一句,逼近了她。 橘黄色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少女的面容被衬得无比柔和,池胥环住她腰,慢慢靠近。 唇畔甫一触碰,永乐立刻偏头,“太傅,你逾礼了。” 池胥察觉她的勉强,静默半晌,终是挫败的放开她。 转瞬,他又浮起不甘心,握住她的手腕,“跟我离开。” “不,父皇遗命……” “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他粗鲁地打断她,五指施力,猛然攥紧。 腕间猛地一痛,叶辞微蹙起眉,趁势道:“太傅,你弄疼我了。” 不过平常的提醒,池胥脸色却迅速灰败下去,挣扎片刻,终究松开了手。 也罢,他愿意为她抛下一切,她却只在乎自己是否被弄疼,这样的她,他还能有什么念想? 月夜下,他倚着殿门,目送她渐渐走远,脸上隐有痛色。 “好!”戴怀声喊了声,结束拍摄,接着夸赞:“公主最后一句加得不错。” 永乐的话被池胥打断后,本没有台词了,最后一句是她临时想的,幸好周誉行经验丰富,及时做出回应。 前期永乐公主对池胥的感情很隐晦,这也直接造成永乐的和亲,和池胥性情的转变,临时添加上的对白,让这段感情更加扑朔迷离,效果只会更好。 叶辞掀开套袖,瞥了眼被攥红的手腕,微松了口气。 没有白疼,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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