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许是江西左布政使那一行人在路上走得太慢了朱祐樘迟迟并未等来他们入京的消息。头一次尝试平台召对这等待遇的外官乃是时任陕甘宁三边总制的威宁伯王越。
这王越亦是一位传奇人物,乃是国朝第二位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他二十余岁中进士,本是御史出身。后来因缘际会巡抚大同,骤然掌握兵权却是屡战屡胜。最终因军功累积而晋升先帝朝的兵部尚书,并被封为威宁伯。
他为人虽疏阔愿意提携后进却也像先帝朝许多重臣一样极好结交宦官。汪直煊赫的时候他与其交情不错后来更成为共事者,一同取得了几场胜利。等到汪直被罚出京,他自然便受了连累被削官夺爵,险些忧惧而死。
朱祐樘登基后,王越多次上疏为自己伸冤。他知道此人并没有犯甚么过错,索性便恢复了他左都御史的职缺。只是他再冷眼观察时,发现这人仍是死性不改,依然想方设法地结交内官逢年过节都会殷勤地派人送上礼物。这种行径,真是与如今的朝堂上下格格不入,自然招致了不少言官弹劾。
即便如此王越也依旧我行我素。朱祐樘有些哭笑不得,但到底还是因朝中无将可用启用了他作为陕甘宁三边总制,还因他再度斩获军功恢复了他威宁伯的爵位。王越或许觉得自己的官途变得顺畅必定有送礼的功劳,于是送礼也送得更勤快了。
或许这位威宁伯该庆幸的是,如今并没有权宦当道。司礼监的大珰们皆是品行俱佳,便是收受了他的礼物也很有分寸。太珍贵的礼物他们都是不收的,而且每回都会向万岁爷报备一声。若非如此,他迟早又会因此受到连累。
“小王先生,这位威宁伯当真如此厉害?”朱厚照听王守仁提起王越后,眼睛猛然亮了起来,“他可是进士出身,自幼没有习过武艺呀!”
“没有习过武艺又何妨?懂得用兵法韬略便足够了。”王守仁道。他对王越结交内宦的行为也颇有微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佩服这位的能力。于他而言,历史上的其他名将都离得很远,唯有这位威宁伯是最接近他如今的处境、亦是最容易接触的榜样。说实话,王越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他觉得怎么说都得上门拜访他一回。
朱厚照点了点头,将领既有攻城掠池的武将,也有专定谋略的儒将虽然他更喜欢当亲自上战场的武将,但事实上考虑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只有成为儒将才有可能说服爹娘让他领兵出征。所以说,这位威宁宁伯身上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
“……小王先生,你说我爹会不会召见他呀?我能不能在旁边听着?我想听听他打战的事!去年贺兰山之胜是不是他指挥的?虽然斩首才不足五十,却也是不错的小胜啦。”对于如今的边疆而言,任何一场胜利都是值得肯定的。至于斩首数百级的大捷,等他和小王先生掌兵了,自然不会罕见。
“听说陛下打算在云台门前的平台上召见外官。想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王守仁道。
于是,满怀振奋的朱厚照回头便央朱祐樘,说是他想旁听平台召对。朱祐樘自然知晓他是为甚么而来的,微笑道:“是么?既然你想旁听,日后可都得过来听。不许因着这回召见的威宁伯是你想见的,便特地过来听,等到我召见别人的时候,你又以各种借口推脱不来。”
便是心里的小算盘被自家爹看穿了,朱厚照亦是脸不红耳不热:“爹要是赶在我读书的时候召见外官,我能丢下课业过来旁听么?”
“放心,我自会盘算好时间,绝不会耽误了你的学业。”朱祐樘笑道,“你如今已经九岁了,也该时常听听外官都在做些甚么。他们平日里忙忙碌碌地皆是民生、教化与防务,都是最接近黎民百姓的实事。”
“嗯,我明白。”朱厚照皱着眉道。仔细一想,也不是隔三差五就能遇上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偶尔有机会听听各地的官员都在忙碌甚么,当然不是件坏事。说不得他听了这些后,会对京城外的地界更加了解,对他往后的出京之行自然有益无害。
两三天后,终于到得平台召对的正日子。
因着眼下已经是冬日,若是就这么在光秃秃的平台上坐着说话难免觉得寒冷。张清皎便特意命人围绕着平台竖起了明黄色的行障。厚厚的行障挡住了四面的寒风,中间还搭建着一顶敞开帐门的赤红色大帐篷,里头摆了好几个火盆。
朱祐樘坐在御案后,手里袖着暖炉,浑身都觉得暖洋洋的。朱厚照年纪小身体又强健,正是不怕冷的时候,坐得离火盆远远的。而前来召对的王越已经七十余岁,年老体衰,给他安排的坐席亦在火盆旁边。
君臣二人便似围炉闲话一般,说起了这些年陕甘宁三边的军务。王越才智过人,将自己对边防军务的见解与担忧都娓娓道来。这两年河套地区来了一个强盛的鞑靼部落,其首领名为火筛。去岁也正是火筛带领人入侵大同,但那不过是试探而已。如今这个部落已经开始在河套放牧,日后的冲突绝不会少。
朱朱厚照听着这些“珍贵”的消息,暗暗地将火筛的名字记下来。说不定,此人就是他未来的敌人了。他可得将这些消息都告诉小王先生,得空的时候好好商讨一番,该怎么对付这个叫火筛的家伙。
这场召对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早已完全漆黑,朱祐樘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谈话。因已经是晚膳的时辰,张清皎特意命人送来了热腾腾的美味佳肴。朱祐樘便给王越赐膳,等用完膳后才命何鼎将王越送回家去。
何鼎让小太监掌灯,亲自搀扶着王越在寒夜中前行。王越熟门熟路地给他塞了个装满了银两的荷包,这才与他感叹起了皇帝陛下的慈悯:“陛下不仅命何公公送老夫回府,还叮嘱老夫记得去寻谈老先生好好诊一诊脉,平日里好生保养身体。这说明,陛下确实是看重老夫这把老骨头啊……唉,先帝固然曾经看重老夫,却也从来不曾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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