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我是村口周家的，送菜来了。” 见周招娣来了，孙秀才笑着招手：“快进来，你们家太客气了，下次别送了。” 秀才公有些迂腐，却是个难得的好人。 周招娣把篮子放在一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道：“孙先生，我这也是来沾沾书卷气，好带给弟弟。将来弟弟跟先生你一样会读书就好了。” 这话对孙秀才很是受用，转而感叹道：“要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唉，不提也罢。” 孙秀才考了几次乡试都未中举，人老了心思也渐渐歇了，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可偏生这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不是读书的料。 略微思忖，周招娣问道：“先生这有三字经吗？” 孙秀才一愣，随即答道：“有的。” 三字经是开蒙的书籍，且内容精简，读书人的家里都有那么三四本。 周招娣从怀里那本三字经递给了孙秀才：“这是上次我在先生院子外头捡到的，这三个字我认得，是三字经，想着大概是先生不小心掉的，就捡回来了。” 孙秀才接过薄薄的书册，皱着眉头翻开，登时便被气得七窍生烟。 这哪是三字经！这分明就是书局那些无什用处的话本！ 想到自家儿子的前科，孙秀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周招娣道：“这本书送给你了，替我跟老人家道谢，下次不用再送了，自己留着吧。”说罢就把篮子还给了周招娣，送人出了门。 “我晓得了，但先生还是收下吧，不然我得挨骂了。” 孙秀才无奈，只好收下。 ...... 提着空篮子回家，周招娣想，运气好的话，她又可以锝几本书了，带回去来娣肯定开心。 待会把篮子拿回去还要出趟门。 山上的栗子熟了，现在正是捡栗子的时候。 小李氏身子重得好好养着，老太太肯定要陪着小李氏，家里的汉子们去收稻谷了，捡栗子的重任基本上就落在了周招娣身上。 ...... 正值黄昏，周招娣带着满满一筐的栗子回家，怀里还揣着几本书，是孙秀才丢在院子外的，被她用白布包着，别人以为是干粮，也没觉得奇怪。 “娘，奶，我回来了。” 将栗子放好，周招娣便回了房间，把书藏好。 周招娣捡的的栗子多，老太太看着心里也舒坦极了，又加上小李氏肚子里的男娃，整张脸就像雏菊开了花，难得体谅周招娣，主动包揽了晚饭。 周招娣道了声谢，照例交了串铜钱给老太太。 “奶，我和来娣做的小玩意儿很多人买，下回去县城摆个小摊能赚更多。” 老太太看到这串分量十足的铜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高高兴兴的去做饭了。 搞定了老太太，周招娣回到房间，一回头就对上了来娣亮晶晶的眼睛。 “姐，你回来了。” 周招娣坐在床头，摸了摸周来娣的头：“姐给你带了好东西。” “我看到啦！姐你今天回来的时候怀里藏着东西，是书吗！” 周招娣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就你机灵，是书，有好几本呢。” 周来娣欢呼了一声，跳下床就要掀床垫。 周招娣忙从床上站起来，照来娣这样的掀法，这席子非坏了不可。 “比上次那本厚多了！”周来娣很是惊喜，“这里面的字很多我都认得呀！” 周招娣笑着点头，常用字也不过就那么百来个。 “不会的姐教你。” “嗯！” 坐在一旁编草席子，周招娣看着周来娣认真习字的样子出神。 “妹，你喜欢读书吗？” “喜欢呀！” “那跟姐离开小坪村去求学可好？” “这世上哪有供女子读书的地方，姐，别开玩笑了。” 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周招娣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有的，我们可以去万花阁。” 周来娣不以为意：“那哪是我们能去的地方呀，姐，离开小坪村之后，我们能去哪呀，没有庄稼就没有饭吃，也嫁不了人，难道要去当乞丐吗，就像县城门口那些一样。” 小孩的思维很直，却也一语中的。 怎么离开小坪村，这是个问题。离开小坪村后该怎么生存？ 就算是离开了小坪村，如何才能到万花阁，这才是最主要的。 虽知前路艰难，但周招娣的决心已然下定，无人能够更改。 小坪村离万花阁大概有一个月的路程，这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路上可能会遇到意外，又或是迷路或者走错方向，所以最起码要预三个月的时间。 又或是走水路直达，跟货船一起走。 来年三月是万花阁的招生时间，不等过年她就要离开。 而今是十月。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银钱大概不成问题，这几年来她多少也通过摆摊卖小玩意儿攒了点私房钱。一张到万花阁的船票可以买得起。 江南跟万花阁做生意的货船很多，靠货船直达是最好的方法。 况且，这些银钱买船票她不是给自己用的，而是给来娣。 来娣是个聪慧的孩子，她不想让她在这个会吃人的地方困一辈子，她想带来娣去万花阁。 如果来娣愿意跟她走，那么船票给来娣，而她则会在船上帮工做活，一路也能到万花阁。 但是，这份责任有些大。 首先，她不能保证来娣的安全，遇上水盗强盗小偷之类的几率其实不小，她们两个还是小孩，而且是女孩。其次，来娣还小，走那么长的水路可能会受不住。 最重要的是，来娣不一定会愿意离开小坪村。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愿意豁出命去搏那一线生机。 “如果，我要去万花阁，你会跟我一起走吗，来娣？” 来娣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转头问道：“爹他们也一起吗？” “不，就只有我。” “那我不走。” 意料之中的答案。 轻轻应了一声，周招娣继续手中的活。 来娣还小，要说亲最起码还要等四五年。 虽然姐妹两关系很好，但在来娣眼里，她这个姐姐还当不起家里的顶梁柱子，没办法倚靠。 她要趁着这几年强大起来。 入万花阁的弟子入阁三年不得外出，直至三年后有一次招生开允许出阁一次。 如果一切顺利，她真的拜入了万花阁，那么她会趁着这次出阁的机会把来娣也接过来，那时候她会足够可靠，来娣应该会跟她走的吧。 顺便，还有她的另一个妹妹。 小李氏的第三胎仍然是个女儿，今年还不满两岁。 但老太太闲家里女儿太过，三妹出生没多久，就被老太太卖给隔壁村的王家人做了童养媳。 待她可以出阁的那一日，三妹应该还不过五岁。 这个年纪的小孩还可以塑造，她要把三妹放在身边养，不能重蹈一代又一代女性悲剧的覆辙。 坚定了目标，周招娣觉得，再累人的活也有力气干。 即使前方有无数艰难险阻，她仍会勇往直前，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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