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收获的季节,小坪村作为一个还算富硕的村庄,山上的强盗和流寇总会按时光顾那么几次。 就像是未卜先是一般,每当这时,各家各户刚收完庄稼,村长就会带着大家去山的另一头避难,每户人家中都留下了些许财物和粮食在堂屋——这是专门给山上那些强盗的。 周招娣想,这分明是官匪勾结。 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现状对小坪村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给山上的强盗些许钱粮便可免于山匪流寇之害。 山上的强盗,既让小坪村的人恨得牙痒痒,又不得不说算是小坪村护卫一般的存在。 这样微妙的共生关系,让周招娣有些咋舌。 但也正因为每年都会来那么一出,她才有了离开小坪村的机会。 ...... 村长领着众人正经过一处悬崖。 “大家小心些,跟紧了,别掉下去。” 借着解手的借口离开了人群,脱离大部队,周招娣背着早已收拾好的鼓鼓的行囊,脱两只布鞋,一只放在悬崖边,另一只丢到了崖下,然后从背包里从新拿出了一双鞋子套上,匆匆忙忙按照先前计划好的线路离开了。 这是个十分浅显而又错漏百出的误导,但她是个女孩,即使真的摔落了悬崖也没多少人会在乎,最多也就是念叨几次可惜而已,根本不会有人深究,更不会冒险去崖下寻回所谓的‘尸体’,因为此崖太过险峻,在此丧命的人这几年来已经不下十个了。 周招娣换上了男装,身上还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脸上也黑乎乎的,抹上了些灰,瞧着像个小乞丐。 由于年纪还小,性别特征并不明显,此时套上一副男童打扮,无人怀疑她的真实性别。 回头望着小坪村的方向,她对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丝留恋。 心下有些感慨,只觉得自己的情感越来越单薄,除了来娣,竟没什么人值得挂念的。 比起上辈子,她的心肠尽是硬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李氏的生恩和周家的养恩她将来自然会报,然若是说念及亲情,却是没多少的。 周家把女儿当佣人使唤,小李氏也并不喜她,父爱母爱也没有感受过,在那一家人眼里,她和来娣只是累赘,早点嫁人早好,还要赔上些嫁妆。 心肠硬了也好,以后登上仕途,儿女情长可不行。 前路茫茫,周招娣却不觉害怕。 既然已经启程,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 来到了河边,掀开一旁的芦苇和枝叶,一艘倒放着的小船便露了出来,还有两根很是粗糙的木浆。 费力将小船拖出来翻转,推入水深一点的一方,水浸了小船的三分之一。 见状,周招娣松了口气。 这船还是能用的。 摇摇晃晃的爬进船里坐好,船上已经进了水,衣衫都湿透了,周招娣却没管这么多,在两只手上拿白布条卷了几圈,便双手撑着仍有倒刺的粗糙船桨,摇荡着的顺着水流驶向前方。 她现在,可就成了没有户籍的游民了。 ...... 日落西山,一只小舟驶进了小小的渡口。 “船家,这批货是运去江南吗?” 正在装船的汉子闻声探了探头,便见到了一个驾着船的小童,斗笠挂在腰上,披着蓑衣,衣衫褴褛,脸上也黑乎乎的一片,只不过笑起来的那一口牙齿是真的白,有些晃眼。 乞丐怎么会有一口大白牙! 听这声音...好像是个男娃? 这么小的娃子一个人驾着船出来干啥呢。 “是嘞,装完货就下江南,娃子你一个人来这里干啥?家里大人不管吗?” “村里遭了流寇,大家伙都逃命去了,哪管得了我。一家人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就驾着爹的船飘到这里来了。” 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哭腔。 这么小一个孩子像麻杆一样站在船上,怪可怜的。 这汉子是个心软的人,见状便安慰道:“你先下船来,我这还有些干粮,就着吃吧。” 这年头,谁都不好过,他们家要供独苗苗读书,没有能力再抚养一个男娃,他能帮的也只有这些,送些食物已经是善意最大的表达。 周招娣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在汉子的帮助下下了船,接过饼子就狼吞虎咽了起来,模样很是可怜。 汉子看了心里更是不忍,却忍住没做多余的事——他可不想回家被那婆娘又揪着耳朵教训一顿。 摒弃了杂念,强迫自己别再看这个男娃,一心一意的装货。 吃完饼子,周招娣走到了汉子的面前:“叔,我能跟你下江南吗?我身上没钱,但我可以把小船抵给你,还可以在船上做工,我很勤快的。” 闻言,汉子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惊讶道:“娃子你一个人下江南干啥,在县城里找个营生不好吗?” “我叔父在江南做生意,我是去投奔他的。” 汉子一听马上转变了态度:“当然可以呀,我不收你的船。”带个男娃下江南,多容易的事儿。人家有亲戚在那边,生活倒是无忧了。 那船可是人家父亲的遗物,怎们能收? “好嘞,谢谢叔!” 周招娣朝着汉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大白牙闪的晃眼。 她来县城做过几次小生意,卖席子和小玩意儿之类的,自然也费心思打听过码头上的船夫。 这位姓李的大汉模样最是可怖,却也是最热心的,家里有只母老虎,出了名的惧内。 有一个儿子,是送去学堂读书的料,生活还算过得去。 周招娣还提前打听了出船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今天才会踩着点来。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 之所以说遭了流寇,是因为怕人眼红,遇上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一个一穷二白的可怜小孩,还有个汉子护着,任谁都不会想打她的主意。 出船前每个人都要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这是惯例。 船上的伙计咧着嘴对周招娣说天气冷,船上这十几天都没得洗澡,这次肯定要洗个痛快。 面目可怖的船夫李家汉子怕他们一群糙汉吓到小孩,专门给了小孩一个单间和一个大浴桶好好洗洗,周招娣心里十分感恩。 看着一群糙汉子裸.体什么的,辣眼睛,更何况男女的身体构造不同,一起洗澡可就暴露了。 ...... 披散着头发一身舒爽,周招娣坐在甲板上看着天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也被水面吞没,天上星光点点,秋风吹过,即使是水面上,也是觉得干燥的。 心里难得的宁静。 船上的活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是小孩,重活不归她干,没有流汗,身上也清爽。 现在,轮到他和另一个王姓伙计照看货物,盯着河面上有没有其他船,以防被水匪打个措手不及。 船摇摇晃晃,还没习惯也睡不安稳,周招娣就和王姓伙计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小周,这船上的日子还习惯吗?” “习惯的,王大哥,就是晚上睡不着。” “哈哈,过几天就好了!”王大耳爽朗的小了几声,单手用力拍了拍周招娣的背。 周招娣被拍的身体直往前倾。 见状,王大耳笑得更放肆了:“哈哈,小周,在水上讨活这么个小身板可不行!” 撇了撇嘴,周招娣想,正常情况下,她再怎么锻炼也成不了这样肌肉虬扎的样子,基因和激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要这样的身材。 王大耳这一身肌肉都是做活做得多了慢慢累出来的,并不想后世那样通过健身精雕细琢塑形。 但这样的身材却更有野性,这是一种天然的狂放。 “仔细一瞧,你小子长得还真俊,和个小姑娘似的。” 闻言,周招娣眼皮一跳,随即镇定下来,装作羞恼道:“等我再长几岁肯定比你还爷们!” 这反映逗得王大耳哈哈大笑,被人说爷们,心里也舒坦。 “哈哈,好!等着你小子长大!到时候咱俩再比比!” 周招娣只是故作生气的撇过头,不理人了。 “哎,小周,你这脾气怎么也和女人一样啊?” “王大哥!” 见小孩真的火了,王大耳也不再继续逗他,只是心里想着,难怪大家都想生个男娃,怪好玩的。 过了一会,周招娣又道:“王大哥,我们这船到江南要几天呀。” “十五日,不多不少,最近天气好,又顺风,速度比起以前快了不少。” 周招娣想,的确还挺快的。 ...... 十五日很快就过,下了岸告别了船上众人,周招娣正式踏入了江南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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