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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唐怨话刚落音,坐在马车窗边的陈香雪便一脸愠容地掀起了帘子来,探出头来冲她凶道:“二妹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莫不是发烧还未醒!”说话的同时气得胸口微微起伏,这眼见着就要出城了,竟在这时出了差错,能不叫她生气吗!  宋唐怨比她还气,指着她愤然道:“你才不是我爹的孩子,你是随你娘改嫁过来的!”    二人争执起来,直到车内传出一个苍老而平缓的声音来,“你说你才是宋唐怨?”  “正是!”宋唐怨冲车内人斩钉截铁道。  片刻后,一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老者从车内缓缓走了下来,老者年近花甲,面目亲切详和,看了宋唐怨一眼,目光忽而变得端详起来,既而缓声道:“你可有证据?”  “有的!”宋唐怨连忙道,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胸口,可是却发现自己胸口空空如也——她从小戴着的长命锁不见了。  这把长命锁是她百日时她爹命银匠给她打造的,纯银所制,前面刻着“长命百岁”,后面刻着她的生肖,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猴子,右下角还有她的名字“唐怨”二字,书画皆是出自她爹之手。    宋唐怨这时才回想起来,之前这个时候,她的长命锁是让李氏母女二人给拿走了的,后面她在李氏给陈香雪的家书上动了些手脚,才从陈香雪那儿将长命锁给骗了回来。  想到这,宋唐怨怒目看向了陈香雪,陈香雪不免心虚,隔着衣裳摸住长命锁的手不自然地放了下来。    宋唐怨知道,这会儿长命锁定是要不回来的,她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自己的绣花鞋上,忽而提起长裙,伸出自己的脚来,对老者道,“我娘是南燕人,我没有缠足,她缠了!” 宋唐怨一双玉足生得小,不过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并没有缠足。  老者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东昱这个年纪土生土长的小姑娘没有缠足,倒是很少见。  “还有!”宋唐怨又道,“给柯伯伯的信是我写的!”   当年她爹缠绵病榻半载有余,弥留之迹已无力提笔,故信由她爹念来,她代为书写。短短一封信,不到百字,她爹却多番停顿喘息,用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念完,念至最后,几乎是字字泣血——    “家有长女,名唤唐怨,年方十二,亡妻穆氏所出,性活泼伶俐,乃吾心头之宝。然今恶疾缠身,恐时日无多,涕泗托之,但求故人能照拂一二,某来世定结草衔环报之!叩谢!叩谢!叩谢!”  宋唐怨念完,已是泣不成声。她没有想过,时隔多年,她竟还能将此信一字不差地背出来,而当时的情形,也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老者看着她沉吟片刻,道:“上车。”  马车很快便调转车头,顺着来路往回走。    马车内,两个小姑娘见面分外眼红,宋唐怨三两下擦干了眼泪,收回了眼,她才不想让陈香雪看到她哭的样子。  陈香雪咬唇,袖下的手紧紧绞着帕子,有些不死心道:“翁爷爷,您别听她胡说,她是我二妹香雪,她就是羡慕我要去南燕上学了。”犹豫了一下,她有些小声道,“要不您问下柯伯伯,能不能让她同我一起去……”  “住口!”翁老终于开口喝止住她,原本和善的面容在看向她的时候也跟着阴沉了下来。  陈香雪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来,气得暗暗咬牙。    她随母亲改嫁过来,入了宋家三年,便见那便宜爹疼这宋唐怨疼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明明家中并不富裕,可是只要和这宋唐怨相关的,便样样都是按着大户人家嫡出小姐的用度来,几乎没有一样不精致。相较之下,她的衣食住行就像个丫环似的,她娘也几乎天天都在同她抱怨,道本来家中还能有些闲钱的,可是都让那便宜爹花在了这宋唐怨的身上了。  她和她娘好不容易终于挨到她爹去世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作威作福就要走了。若是这样,等她将来富贵了再回来收拾她也不迟,可偏偏这丫头又来坏她好事,这让她如何能不气恨!    马车很快便回到了宋府。  宋府后院,李氏正指使着两个婆子教训筱竹,一听到门房的来报,知大事不好,连忙跑了出去,一出去,便见翁老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脸愤恨的宋唐怨和耷拉着脑袋的陈香雪。  李氏急忙迎上前去,笑道:“哟,翁老,您怎么回来了?”说完一把楼住宋唐怨,喊道,“香雪,你这是怎么了?娘跟你说,你大姐能去南燕上学是她的福分,你就别想不开了!”  宋唐怨挣扎开来,喝斥道:“李氏,你还要这样掩耳盗铃到几时?”她指着灵堂上宋寒山的牌位道,“你当着我爹的面这么待我,让你女儿冒名顶替我,你们母女两个就不怕我爹晚上回来找你们吗?”  宋唐怨这最后一句话让李氏脸色一变,几乎都要憋成了猪肝色,“你、你胡说什么!”    陈香雪毕竟是个小姑娘,听了这话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躲到李氏身后去,拉着李氏的衣袖小声道:“娘,别说了,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李氏瞪她一眼,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她都将她人送上马车了,居然还能给送回来,也怪这个女儿不中用!  “他们都知道了!”陈香雪嘟囔着跺脚道,刚刚入了小巷,翁老便让车夫喊来左邻右舍们指认她们姐妹二人,邻居们也都猜到了七八,现在都好事地堵在他们家门口准备看好戏呢!  李氏一听,这才知道真的被揭穿了,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翁老阴沉着面色道:“李氏,你还要如何狡辩?”  李氏忙讪笑道:“不是翁老这、这是误会啊!”  “误会?那要不你随我上衙门一趟,请县老爷解解这误会?”翁老沉声发问,质问起来中气十足。  “唉呀,这点小事上什么衙门!”李氏忙道,这要是上了衙门,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了,她连忙轻轻打着自己的脸,连声自责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一时糊涂!都怪我都怪我!”    宋唐怨瞪了李氏一眼,上前质问道:“筱竹呢?”  “这个……”李氏面色又是一白,忙谎道,“这丫头刚刚追你去了,也没回来。”  “小姐,我在这!”后院里传出一声含糊的声音,紧接着,便见筱竹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双颊肿得老高,唇边还带着血。  宋唐怨见状,不由得火冒三丈,“你竟然敢动用私刑!”  前世筱竹也是这样放跑了她,可是她后面追出去的时候在门口就给李氏劝住了,她回来后,李氏只意思下饿了筱竹几日当作惩戒,期间她偷偷给筱竹吃的,李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这次她跑去追马车了,李氏就将气撒在筱竹身上,将她打得这么重。    “小姐,夫人打我。”筱竹委屈哭诉道,说话的同时唇角还淌下一道血水。  宋唐怨气得一把揪住李氏将她往外拖,“我已经给筱竹赎身了,她不是奴籍,你竟敢对她动私刑!走!你跟我去见官!”  自从她爹抱病后,府中用度日渐捉襟,李氏开始发卖或遣散府中的下人,她爹弥留之际曾再三嘱咐李氏不得发卖筱竹,李氏满口答应,后来她爹不放心,又让她带着筱竹去官府除了奴籍。如今筱竹是良民,李氏这般对她用刑,着实犯了法,到了县老爷那儿,如果不想受皮肉苦,就得赔上不少银子。    李氏本就是个欺善怕恶之人,今日对着性情大变的宋唐怨有些束手无策起来,尤其现在还当着翁老的面,她既不能打,也不能骂,只能推卸责任道:“不是我打的,是乔嬷嬷打的呀!”  “夫人,这是你让我打的啊!”乔嬷嬷连忙道,她是个见风使舵的婆子,这会儿听说要见官,也连忙撇清了责任。  “就是夫人让她们打我的!”筱竹疼得龇牙咧嘴的,跟着宋唐怨一起将李氏揪出了垂花门。    陈香雪原先还帮着拉李氏回来,可是一被拉出垂花门外,便见周围那些好事的邻居们都不请自来地聚到影壁处来看热闹了,她自觉丢不起这个脸面,连忙撇下李氏,自个儿跑回内院里躲了起来。    “哟,宋夫人,这是怎么了呀?”有邻居忍不住问道。  李氏见到左邻右舍们,干脆哭诉道:“我跟你们说,今日筱竹这丫头偷了乔嬷嬷的东西,乔嬷嬷就发脾气打了她一顿,谁知道我这女儿一回来就说我指使乔嬷嬷打了筱竹,现在还要拉我去见官!不过就一个丫环,现如今我连个丫环都动不得了!我就跟一个妾侍差不多,还得听这大小姐的话!这她爹才刚走没多久啊!”  宋唐怨被李氏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小脸通红,“李氏,你还真有脸说!”  “你们瞧瞧,”李氏指道,“从我进宋家到现在,她就没叫过我一声母亲,之前还会喊一声夫人,今儿个都‘李氏李氏’的叫!我容易吗我?我在他们家,我就跟个奴才一样……”  “你!”宋唐怨怒极反笑,道,“好,那趁今儿街坊邻居都在,就请他们评评理!你说筱竹偷乔嬷嬷的东西,那我问你,筱竹偷乔嬷嬷什么东西了?”    “这个……”李氏连忙道,“我怎么知道,此事乔嬷嬷都不计较了就算了……”  “筱竹偷了乔嬷嬷的钥匙是不是?”宋唐怨打断她的话,“因为今天我爹的朋友过来接我去南燕,你一听说是要接我去南燕国上女学,你就起了心思让二妹顶替我,在我茶水中下了迷药,把我迷晕后关到柴房里锁起来!筱竹她偷的就是柴房的钥匙!她偷了钥匙之后唤醒我,我才得以跑出去追翁爷爷的马车!”  李氏听得目瞪口呆,半天反应不过来,这才几个时辰没见,怎么这丫头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说话有条不紊,还伶牙俐齿的,这要是换了平日,这丫头应该急得百口莫辩才是,早就让她给唬过去了呀。  “原本是这样啊!”有邻居恍然道,“难怪我刚刚见这宋大姑娘追一辆马车,叫都叫不回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的话,这宋夫人就很不厚道了……”  “是啊,还下迷药,这使的都是什么手段呀……”  邻居们纷纷议论起来。    “没有,没有这回事!”李氏反应过来后,连忙狡辩道,“我一直在前院里招待客人,哪里知道发生这等事?”  “没有?那就请翁爷爷作个证!”宋唐怨对众人介绍翁老道,“这位翁爷爷便是南燕来接我的长辈,大家伙可问一问他,今日他们来接我的时候,他们从府里接走的宋姑娘是不是我!”  翁老上前一步道:“宋姑娘所言不假,老朽可以为证,方才我们接走的是里面的陈二姑娘,宋夫人道她是宋府长女宋唐怨,她也自称是宋大姑娘。”    陈香雪这会儿正躲在垂花门后偷听,听了翁老这番话心中发怵,只觉得面上都挂不住了,忐忑中不小心碰倒了门后的门闩,发出了声响。  筱竹听到声响,跑进来一看,立刻就将她揪了出来,有些口齿不清道:“就是二小姐冒名顶替,快出来和我们当面对质!”    “她还偷了我的长命锁!”宋唐怨见了陈香雪气不打一处来,讨要道,“你快把我的长命锁还给我!”  陈香雪一下子被揪到了人前来,还被这么多邻居们团团围观住,当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紧紧地捂住领口,“什么长命锁……”她原本还想狡辩一番,可是对上翁老严厉的眼,便想起早上还曾拿出长命锁给他看过,顿时脸上一热,慌张地将长命锁解下,还给宋唐怨的时候还不忘道,“这是我娘硬塞给我的,我也没办法,我本来也不想去南燕,可是我娘硬逼着我去……”她妄想着还能挽回点名声。  “你这个死丫头,你说的是什么话!”李氏听得气急败坏,“还不是你这丫头寻死觅活要去的,一听人家说要接你大姐去南燕上女学,你就哭着嚷着要去!”  “明明是你逼我的!我都说我不想去了!”陈香雪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里敢承认自己做出这等鸠占鹊巢之事来,又免不了和李氏一番争吵。    李氏本质就是个粗俗的妇人,争吵中忍不住动起粗来,打起了陈香雪,陈香雪躲着李氏的打,躲进了内院。  李氏还想追打进去,又被宋唐怨扯住,道:“筱竹的事还没完!你随我见官去!”  “唉呀!”李氏已是被今日之事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我赔银子给她就是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弄得上公堂!你就算不看在我面子上,也要看在你弟弟的份上吧!”  听她提起宋安之,宋唐怨动作一顿。  李氏以为是说动她了,心中一喜,却见宋唐怨拉下脸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李氏眼皮一跳,紧接着便见宋唐怨“扑通”一声跪在了翁老面前,叩首道:“翁爷爷,您是柯伯伯的朋友,也是我的长辈,如今我爹不在了,还请您为我主持公道!”  她决定,要趁今日这个机会将李氏逐出他们宋家。    前世,她爹死后不久她就开始缠足,俗话说小脚一双,泪水一缸,那半年来她哭得昏天暗地,日子亦是过得浑浑噩噩。等到停了缠足后,她才猛然发现家中的财物一下子就空了,李氏将她爹珍藏的那些字画、还有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到后来就连这座宅子都给卖了,最后又借口她弟弟生病,把她的人都给卖掉了。  因为她姿色不错,还险些给卖到了青楼,好在她懂琴棋书画,被一姓林的官宦世家给买下了,当了府上嫡出二小姐的陪读。  那林二小姐小她两岁,温柔善良,待她很好,可是几年后,林二小姐要嫁人了,嫁的是一户姓陈的官家,虽说门当户对,可是那准姑爷陈大少爷却是个人渣,三番五次调戏她,到后面还厚颜无耻地指明要她当陪嫁丫环。     林二小姐心疼她,悄悄给她赎了身让她回家,谁知道她刚回到家没几日就被李氏给绑了起来,送到了陈家去。  原来,那陈大少爷在成婚的前一日死了,东昱这里有习俗,若是少男少女定婚后还未成婚便因故去世,那他们的鬼魂便会作怪,不肯去投胎,是以家中的长辈得替他们了却生前的心愿,为他们举行冥婚。  林二小姐自然不可能与这陈大少爷结冥婚,倒霉的是陈大少爷在生前曾指定过要她,陈家人便找到了李氏,李氏收了陈家的钱财,直接就把她给卖了。  这结冥婚怎么结的?把她跟陈大少爷一起钉入棺中,陈大少爷是死人,她是活人。要问这结冥婚是什么感受,宋唐怨太有发言权了,她觉得这配冥婚的姑娘大都不是在棺材里被憋死的,而是被吓死的。  她从小胆子就大,可是那次真的是差点没被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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