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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后来发现的这种种,宋唐怨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跪在翁老面前,用一种坚定而祈求的眼神仰望着他。  翁老一把年纪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今日宋家之事,他一直都是静观其变,这会儿镇定地将宋唐怨扶起来,心平气和道:“孩子,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来。”  见翁老这般态度,宋唐怨心生感激,起身对众人道来,“这宋安之根本就不是我们宋家的孩子!”  宋唐怨此言一出,犹如激起千层浪,邻居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李氏听到这话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老天啊!这她爹才刚走啊!怎么就能这么污蔑我!我不活了啊!”    “这是我爹临死前告诉我的!”宋唐怨一句话便堵住了李氏的口。  宋唐怨撒谎了,其实这话,是李氏告诉她的,就在她赎身从林府回来的时候。那日她回来,正好撞破李氏和人偷情,那奸夫爬窗跑了,宋唐怨气得当场破口大骂,李氏却不慌不忙的,话还说得很难听——  你那死鬼老爹都死了这么久了,老娘还不能偷人?我告诉你,他没死之前老娘就偷人了,他自己都知道!我跟你说,他跟你娘一样都是个病秧子!他根本就不行,老娘脱了个精光他都没半点反应,我嫁过来三年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哪个正常男人能这样啊!老娘当初就是看他模样生得俊,才千方百计地嫁给了他,谁知道竟然不是个男人!  宋唐怨当时都气哭了,这李氏竟然当着她的面这么羞辱她爹。李氏说,她爹从未与她同过房,那也就是说,这弟弟也不是她爹的孩子了。    宋唐怨隐忍下心中的愤恨,盯着李氏一字一句道:“我爹说,当年他是中了你的圈套,才被迫娶你的,自从娶了你之后,他从未与你有过肌肤之亲!他一直在为我娘守身!这是当然了,有我娘珠玉在前,他才不会碰你半根手指头!”宋唐怨话说得有些缓慢,听起来十分郑重,实则她是在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以便斟酌字眼,“还有,当年你前夫都死了好些年了,你是怀了野种嫁过来的!我爹心善,才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他还给你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安之’,取的就是‘既来之则安之’之意!”关于这个名字的寓意,完全就是宋唐怨自己瞎编的,不过或许,她爹取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你你你你……”宋唐怨这连番话,惊得李氏大汗淋漓,舌头都打结了,惊慌之下她只能痛哭道,“我真是冤枉啊!你这么侮辱我的清白!我、 我不活了啊!”    “再有,”宋唐怨又高声道,“我爹身子向来康健,为什么你嫁过来后不到两年我爹就一病不起,连一年都没挨过去,可是你同你那奸夫谋财害命?”宋唐怨一不作二不休,还扯出了宋寒山之死来。  “我的天啊!”李氏抱头尖叫了起来,“你这是要逼死我啊!他自己整天想着穆氏那个贱人想得茶不思饭不香的……”  “你才是贱人!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娘!”  “你!”李氏一时口快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道,“他是想你娘想得病入膏肓啊!大夫都说了他是郁结在心,伤肝伤心什么的!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一介妇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杀人的勾当啊!”  “杀人的做不出,偷人你就做得出!”  “这……”李氏欲哭无泪,这宋唐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泼辣了,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这、这偷人我也做不出啊!”李氏哭声大,眼泪却是半点都没挤出来,见周遭人都指指点点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干脆一狠心爬了起来,哭道,“这是要逼我以死自证清白啊!”说罢便往垂花门前的柱子上一撞,紧接着人便晕死了过去。    这个时候,围看了一出又一出好戏的邻居们才赶忙过来查看,宋唐怨瞥了李氏一眼,见李氏额上只肿了个包,连半点血珠子都没,眉头也还没舒展开来,便知她是装晕的了。  宋唐怨也懒得拆穿她,免得李氏起来后,她还得像个泼妇一样和她吵架。  她来到翁老跟前,在他面前跪下,“今日这番家丑,唐突且失礼,还望您老见谅。如您所见,家严尸骨未寒,府上又发生这等事,晚辈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恳请您能为晚辈作主,指点一二。”  翁老审视着眼前的宋唐怨,此女年纪轻轻,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可谓动静皆宜。  他沉吟片刻,道:“你可愿随我去南燕?”  “愿意,”宋唐怨不假思索道,“这正是先父生前的遗愿。”  她爹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决定离开东昱,离开这个有缠足和冥婚的地方,去看看美丽富饶的南燕;如果有机会,她还想去看看传说中民风十分开放、国力也是最为强盛的北梁。    “那好,”翁老扶她起身,看了看天色后微微皱眉,“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们此行是随漕运来的,要赶在日暮之前出城去渡口会合。如果你要走,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处理手头之事。”原本时间算着是有些宽松的,可是经了这般折腾,怕是有些赶了。  宋唐怨抿唇,半个时辰的时间,要收拾行囊、还得处理李氏的事,这时间紧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见她为难,翁老又道:“你看看此地可有长辈能代你处理家事?我有个朋友在这儿,他是衙门里的人,若你要与李氏对簿公堂,他可替你疏通一番。”  宋唐怨稍一寻思,便点了点头,“多谢翁爷爷,还请翁爷爷代为引荐。”  翁老很快便修书一封给她。    这里虽然只是个小县城,可是从宋府到衙门,来回也要半个时辰,宋唐怨是无法亲自前去了,斟酌片刻,她将这封引荐信交给了筱竹,将李氏之事郑重托付于筱竹。  宋唐怨再三叮嘱道:“不要怕浪费银钱,能疏通就尽量疏通,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他们母子三人离开我们宋家,不带走宋家的一针一线。”  “小姐,”筱竹有些迟疑,“小少爷……也一样吗?”  宋唐怨顿了顿,点了点头,有些失意地道了一句,“他不是我弟弟。”  在林府做丫环那几年,她一直放心不下宋安之,时不时找到机会就回来,每次一回来都会给他带许多好吃好玩的,可是宋安之却被李氏教养得极无素质,让她又气又恨。直到那天,她发现宋安之不是她弟弟后,她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可是同时心中又极其遗憾,她爹甚至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一儿半女。    她不是宋寒山的女儿。  在她六岁那年,也就是她母亲穆氏病逝的前一日,那阵子母亲很不好了,她不敢回自己屋里去,便一直守在外间榻上睡觉。  那晚,她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听到母亲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嘱咐她爹,大意是让她爹照顾好她吧,她也听不太清,最后她听到她爹低低应了她母亲一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圆圆视如己出。”  圆圆是她的小名,她依稀知道“视如己出”这四字是什么意思,后来翻查了典籍,看到了上面的解释——意为将与自己无血亲关系的小辈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疼爱照顾。  她半知半解,一直都不敢问出口,长大后便渐渐明白了。  这是个秘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一直装作不知道,因为她爹真的一直对她视如己出啊。可是她真的很遗憾,她爹甚至没有在这世上留下半点血脉。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爹就算留下了血脉,她也照顾不好,就像之前的宋安之一样。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守护好她爹娘留下来的东西,保住这座承载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的天伦之乐的宅子,再有就是保护好她爹生前珍爱的那些字画,不让它们再受前世的颠沛流离。  “筱竹,一切就拜托你了。”宋唐怨托付道,“你在这儿养好伤,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筱竹连忙应答,“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他们都赶出去的!”  宋唐怨点点头,领着筱竹出去对府上的奴仆们警告了一番,又请周围邻居代为作证。    安排好这一切后,她才急忙和筱竹回屋收拾东西。  筱竹帮宋唐怨收拾了一些细软,宋唐怨则忙着整理自己的珍藏。  这些东西,有爹娘给她的珠玉金银,也有她幼时从河里捡来的鹅卵石,或是秋游时地上拾的秋叶,不管值钱不值钱,都曾被她视为珍宝。她已经好些年没见着了,如今看来熟悉又陌生,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好好回忆感慨一番了。    现在的她,就像是重生回到了过去,梦中那几年之事,她权当是自己的前世了。  前世那场大火烧来,她才发现什么叫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来她真的什么东西都带不走,两手空空,也没有说有什么离不开的东西。  现如今,她唯一要带走的,应该也就是这把前世陪她一起葬身火海的长命锁吧。长命锁吗?说来讽刺,前世她死的时候,前一天才刚过完十七岁的生辰,也就是昨日。    昨日,是公子陪她过的,向来冷淡的公子拖着不便的身子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只有一条,但是很长,层层叠叠堆成了一簇,如同一座山峦,面条里面揉了菜汁,是紫色的,紫得非常好看,就像紫藤花的颜色一样,面条顶上还覆着一个圆圆的、黄澄澄的荷包蛋,荷包蛋两边飘着两瓣嫩绿色的菜叶,汤面上还泛着一层旖旎的油光,闻来香气扑鼻。  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面条,她当时吃着吃着就哭了。  公子开口,问她哭什么,声音沙哑艰涩。  她两颗眼泪掉落在汤碗里,抬起头来泪眼看着他,笑道:“好吃哭了。”  公子没有说话了,他头上戴着黑色幕离,坐在楠木轮椅上,一如既往地沉默。    她连汤汁都没剩,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问公子,“公子,你明年还能不能再做这个给我吃啊?”  公子沉默片刻,道:“不能。”  “哦。”她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释怀了,以公子的性情愿意做一碗给她,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她感激笑道:“谢谢公子,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照顾你一辈子!下辈子也照顾你,还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她“生生世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公子便推着轮椅走了。  她一个人傻傻地笑着,直到风吹起了公子膝下的长袍,她看到了那空荡荡的裤管。    这是很遗憾的事。  雁归说过,公子身高八尺,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夏嬷嬷也说过,公子模样生得极好,虽然不爱说话,可是一开口,声音比那山泉水还好听。  可惜,这些只能在她的想像里了。  她遇见公子的时候,公子比她还狼狈,他从火海中逃生,浑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比起死人只多了那么一口气。她不知道公子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这场劫难夺走了公子的容貌,声音,双腿,还有笑容,或许还远不止这些……  好在,公子活了下来。  她觉得,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宋唐怨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找到公子,改变公子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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