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没那么傻,用脸去挡下那一记巴掌。 许是瘦身有用,加之练武使得身子灵活不少,陆明洲灵机一动,用后背生生接下了一掌。 只是这便宜爹看着使了那么大的力气,拍下来的时候竟还不如陆畅安踢在他背上的那几脚来的疼,显然还是心疼闺女收了力道的。 陆明月被这一变故吓得愣神,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挡在面前,耳边又传来闷闷的一声,旧恨新仇连着平阳伯府的糟心事,胸口竟是蔓延出一股难言的委屈,在陆明洲的这番动作前,悄然落泪。 陆明洲低头一望,他这方才还嚣张跋扈、恨不得将季氏活吃了的姐姐,竟是在这时候哭了,一时间有些无语。 她要是有这水平,早干嘛去了? 陆明洲反手摸着疼的刺痒的后背,面无表情的撑着半边身子转过身来。 确实没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季氏,与同跪在地上的陆畅安对视一眼,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继续跪着,只能听陆问的命令再随机应变。 若是陆明月真被打了一巴掌,那她必然是又哭又闹,弄得整个府里鸡飞狗跳,可没想到陆明洲学机灵了,生生接下了那一巴掌。倒是将注意力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下端看她那公爹该如何处置了。 陆问原本已是气急,手臂举起来的时候压根没了思考能力,只恨不能将这个女儿打得再也不敢胡说。只是打在陆明洲身上的时候,他才将将后悔。 “明洲,这……” 陆明洲并不想做戏,只是大嫂和陆畅安跪着,姐姐又不顶用,现在知道怕了,却只会哭。能突破这个僵局的,也就只有他和陆问了。 “父亲便是再气,可姐姐已然出嫁,便再不是咱们忠勇侯府的女儿,她是平阳伯府的主子。若不论父母,她也再不是您说打就打的姑娘了。” 陆明洲抬手行礼,立身正直,竟隐隐有如青松顶天之势。 一双清粼粼的眼望着陆问,似是毫无情绪,便听他又道:“父亲向来公正无私、不偏不倚。明洲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哪怕真有什么委屈,也都是明洲自己不好。” “大嫂作为畅安的母亲,自是护着畅安,畅安反以尊敬爱护大嫂,这叫母子之情。明洲虽是资质鲁钝,可也明白这等道理……” 陆明洲话头一顿,眼中有了温情,挪了两步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陆明月的。 陆明月用帕子拭了眼泪,眸子里含着温润水光,看着懂事的弟弟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来。 “可姐姐与明洲手足情深,知晓了明洲被畅安打伤的消息,自是怒不可遏、气急败坏。”陆明洲复又看向陆问,“打了大嫂是姐姐错了,可也是明洲错了,若是父亲执意要打,便打明洲吧。” 陆明洲撩开外衫下摆,两膝盖一弯,往陆问身前一跪,竟是将陆问惊得退了两步。 季氏和陆畅安的苦肉计就是下跪,外加季氏脸上被陆明月的一巴掌。可陆明月到底也是侯府娇养大的姑娘,手劲儿大能大到哪里去。 光是这样,就已经让陆问愧疚的不行。 那么他陆明洲分明就是那个没错的,还偏生挨了陆问的一巴掌,陆问的一巴掌总该比陆明月这个女人打得力道大吧? 可他非但没哭没闹,甚至连吭都没吭一声,将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他究竟错哪儿了呢?毕竟这府里谁都知道是陆畅安把他打得半死,还差点“打死”呢…… 陆明洲低着头,等着陆问开口。其实不仅是他在等,季氏和陆畅安也在等。 可陆明月没什么眼力见儿,她护弟心切,生怕陆明洲这番话惹了陆问不快,也不敢再坐在红木圈椅上了,拎了裙摆也跟在陆明洲旁边跪下。 “爹爹打我吧,是女儿混账,不明真相就贸然打了大嫂,是我的错,不要打明洲了不要再打了啊。”说完,便是两行清泪顺着花了妆的脸颊落下,红一块绿一块的,好不精彩。 只她是真的有感而发,不似季氏那般就算哭泣亦是美貌动人,却无端令人觉得虚伪,倒是真让做戏的陆明洲感到了一丝温暖。 陆问看着跪了一地的四人,之前的恼怒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寂寥。 明月说的不错,他自来认为自己一碗水端平,从未有过偏颇。可经此一役,明洲这孩子看着自己说他并未受什么委屈的时候,分明就是委屈的。 而那季氏今日已然占了上风,自己也是站在她这边的,只她这番作态,又是哭又是跪下,让他就是想息事宁人也无法得手。陆问不由联想起前头几次的交锋,登时心惊胆战,莫不是这女子惯会演戏,竟次次将他算计在内不成?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哭不闹的省了父母的心,却从没得过一句好。 陆问皱着眉,思索了片刻,似是做下了决定,对几人道:“都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何必都跪着说话呢。” “明月既是当了平阳伯的主子,就该收敛了这炮仗脾性,不该这般莽撞行事。” 陆明月低着头,屈了屈膝,却是不曾搭话。唯唯诺诺的站在陆明洲身边,仿似只剩了弟弟这一个依靠。 陆明洲自然上道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陆问瞥了一眼,又朝着季氏道:“你是做嫂子的,弟妹年岁小不懂事,有什么不对的你多担待。有委屈自可以让我替你做主。” “只一点,切莫闹得人尽皆知。” 陆问从未对她有过这样的语气,更别说最后这一句似警告、又似提醒的话。 季氏眼珠轻转,一时半刻竟是摸不清陆问的想法,只点头应是。 只是她还来不及想出什么对策,便听陆问继续道:“畅安年岁渐长,也不好再跟你一道住在长青院了。”陆问沉吟,“这样吧,过了年畅安便搬到蓬莱阁后头的听雨轩吧,平日读书练武,都可与明洲一道。” 他摸不准季氏究竟是何心思,亦有可能明月说的都是真的。而畅安又单纯孝顺,今日之前哪怕都是巧合,那么今日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得不防,以免节外生枝。 季氏一听这话,心口一震,猛然抬头看向陆问,却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看,连忙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公爹,畅安还小呢,陪着我再住两年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畅安毕竟是个男孩儿,是该学着独立点。”明洲如畅安那般大的时候,亲娘已经走了许多年,早就一个人单出去住在长宁院里,现在不也好好的。 陆问堵住了季氏的口,季氏就是再不甘愿,也只能忍气吞声,点头同意。 “至于你们叔侄俩,定要好好读书习武,在皇子们面前好好表现。切记你们都是一家人,要守望相助。勿要因为这点滴小事,心生嫌隙。” “是。”陆明洲和陆畅安齐齐应是。 这才让面色难看的陆问缓和了许多,甩甩手让堂下几人下去,接过陆六手中的茶饮用。 希望今天的这番敲打能对这几个孩子有点作用吧,这家事总是鸡毛蒜皮,可遇上一群各怀心思的孩子,反倒是越闹越大。 陆明洲出了门,思绪渐缓,不知为何竟会想起在茶楼的那一幕。 沈家姑娘话里有话,他到现在才有些明了。 让他哭让他闹,就是将自己的不开心和委屈难过都说出来,让陆问知晓。至少明面上表现出这些情绪,不会显得他在告状,就是大嫂他们想使什么手段坑他,也拿不出来。 只是他这回耍的心眼儿更多,陆明月又哭又闹只惹人心烦,而他转变方向,跟陆问打感情牌,佯装坚强倒是比不顾一切的哭嚎要更为有用。 包括一定的先抑后扬,比起季氏的先发制人,让她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想做那只螳螂,却不想他也不会情愿当蝉,反客为主做一回黄雀,竟然也挺舒畅的。 陆明洲无声笑笑,望着屋檐外灰蒙蒙的天空,一时竟不知是惆怅多些,还是抒怀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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