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回事。 到底是门亲戚，家里已经落败，跟他那早死的亲妈又是血亲，遭了这样的灾，他们这群亲戚也没什么表示，就怕是全家都死光了，也没个人给收尸送葬，也难怪这小姑娘只身上京城。 陆明洲朝着对面的谈素洁笑笑，他想着毕竟不是所有的小姑娘都如同那英国公府里的沈昭言，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一天天想的还挺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看不到她有软弱的时候。 只尽可能放软了语气，省的说错了话惹得这小姑娘哭哭啼啼。 “既如此，便在这京城小住些日子吧。有什么事就托身边人来长宁院找陆光。” 陆明洲说着说着，自己就发现了问题。要是陆光跟他一起出门了，这可咋办？ 转头想了想，季氏到底是后宅之主，这小表妹又是个小女孩儿，要是来了大姨妈啥的，还得让陆光来处理，又有点尴尬。 于是朝着上首的季氏道：“表妹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不太方便。还要请大嫂多帮帮她，省的她一个小姑娘在咱们府里受委屈。” 陆明洲说这话是半点没有私心的，毕竟是亲戚，远的近的总是来了，总不好让人小姑娘孤零零的，还在侯府受委屈。 季氏自然是巴不得陆明洲这么说，只是又不能做的太明显。她就是想利用谈素洁，也只能小心翼翼，找人提点着。 可这个表姑娘虽说不算出挑，可进府之后，也并未有过什么错处被她抓到。细细瞧了，想也知道是个谨小慎微的女子。 若是做的太明显，反倒被她捏住了命脉。她又与陆明洲是表兄妹的关系，难保不会帮着陆明洲对付自己和畅安。 于是面对着陆明洲的请求，也只是笑着应下，让人去将长宁院附近的听风阁打扫出来。 季氏已将事情应下了，对面的小表妹似乎也在思量着什么，陆明洲眼见着已经没了自己的事，正准备向二人告退，回屋收拾收拾练练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季氏止住了话头。 “表姑娘刚来，对这侯府也是不甚了解。可惜的是，明月不在府里，我这手里还握着些事儿没处理，就只能麻烦明洲带着表姑娘四下转转了。” 季氏看着茶盏中红澄的茶水，已然做好了之后的准备：“我身边的两个丫头红珠绿玉，惯是嘴甜，你们年岁相当，定然能说到一块去，那便由她们俩跟在你们后头伺候着吧。” 陆明洲一眼瞧过去，季氏身后的两个婢女一个赛一个的肤白胜雪，甚至将刚来的小表妹样貌都比了下去。 要是只是来伺候他们，哪里用得着季氏身边的贴心人，随便找两个小丫头跟着就行了。陆明洲咽了口口水，这其中分明有诈。 但是他不欲与季氏歪缠下去，季氏心眼多，身边人突然从老太婆变成了俏丫鬟，说不是对付他的，打死他都不信，但是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他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在口舌之争上赢了季氏也没什么，还是防着她在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吧。 加上自己的超强定力，万不能再栽在季氏手中。 小表妹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再后头就是陆光和红珠绿玉那俩小丫头，一行人东走走西走走，陆明洲每到一个地方就跟身后的谈素洁说些什么。 无非介绍介绍亭台楼阁的名字，谁住的地方，仅此而已。 两人虽说是表兄妹，实则就如陌生人一般，至多报以一笑，还显得尴尬至极。 一方面是陆明洲不想被季氏的人钻了空子，另一方面是谈素洁面对陆明洲歇了那份心思，也没了主动靠近的想法。 两边的退避三舍，自然而然也就没了接触的机会。 忠勇侯府在京城圈子里并不算多大的宅院，但比起谈家的老宅院，还是要大上许多。谈素洁在路上颠簸了许久，身子也不算的多么强健，走了这么一圈，累得直喘气。 陆明洲体谅妹子体力不支，带着人坐上了挂了帘子、铺上软垫的水榭，暂且让她歇歇脚、喝点水。 季氏的那两个小丫头跟在后头，又被身强力壮的陆光拦在身后，陆明洲要喝茶脱衣服啥的，都被陆光提前抢断，红珠绿玉两人自然只能去伺候谈素洁。 这两个丫头本就是扬州瘦马出身，跟人比什么琴棋书画、伺候男人这方面还算有所建树，然而面对这浑身透着股寒酸、又是处处比不得自己的表姑娘谈素洁，自是没了半分好脸色，只僵硬着手臂给人倒茶，一个不小心还洒出来两滴。 滚烫的茶水滴在谈素洁的手背之上，谈素洁被烫的手指蜷缩，却害怕在陆明洲面前失了礼仪，惹人厌弃。 又明白这两个丫头是季氏身边伺候的，若是她不管不顾的朝着人发难，难保那心思深沉的大表嫂不会使出什么手段为难自己。 到那时，自己的生活可就不太好过，更遑论让人关照关照自己的婚事。 谈素洁将手拢进宽大的袖笼里，脸上又多添了几分苍白，这种微麻的疼痛感让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陆明洲心大，又在时刻提防着红珠绿玉，已经是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分出旁的心思去关注这个才见过一次的小表妹。 谈素洁悄悄抬眼望了望陆明洲，见他似是半点都没在意自己，有些委屈的将两手交叠在一起。 她以为自己的忍让，应当能让红珠和绿玉收敛几分，却是没想到，只换来对方的变本加厉。 陆明洲有心磋磨磋磨这两个不省心的，又见小表妹一脸苍白的样子，便让这两丫头给谈素洁捶捶腿，省的一会回去又没力气走。 谈素洁心里一惊，本能的想出言拒绝，却是被陆明洲一句话打了回去。 “既然是大嫂派来伺候咱们的，表妹就心安理得的接受罢了，左右是两个小丫头，大嫂不会觉得心疼的。表妹宽心。” 然后转头对着两个丫头道：“是没听清楚我说的什么吗？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红珠绿玉闻言，相视一眼，她们本就是周嬷嬷从牙婆那里买来的，从来不必学着这些下人做的玩意儿，大夫人也说，平日的“伺候”不过是做做样子，她们是来侯府准备过好日子的。 可一遇上这三爷，怎的什么诺言都算不上数了呢？ 红珠不情不愿的抬起谈素洁的一条小腿，伸手揉捏着。而绿玉则是站在一侧，敲打着谈素洁瘦弱的小肩膀。 只是这两人并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手上的力气掌握不好，又是有心想让谈素洁在陆明洲面前出丑，手上力气就愈发的大了。 谈素洁虽是尽力忍着，然面上苍白之色愈显，几乎就要将疼痛的呻|吟脱口而出。 陆明洲呷了口茶水，余光轻瞥，竟是发觉这小表妹的脸色不对，连秀气的眉毛都皱在了一块，正欲出言让红珠绿玉住手。 却在此时，身着素色练功服的男子出现了，这出现如灰蒙世间中的一缕清辉，悄无声息的洒进了结成薄冰的未名湖里。 谈素洁于疼痛难忍间的一眼，竟是无比清晰，似是要铭刻进自己的骨子里头。 她好像听见，那湖上薄冰融化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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