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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周典史提点,纪午这才知道自己上榜的背后还有那么一番波折,若非汤教谕力挺,他这次县试十有八九会名落孙山了。感恩汤教谕的同时,纪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暗道:好险!好险!  但纪午到底没有听从周典史的话,马上就去汤教谕家里送礼,而是提着自己刚买的上好白牡丹去了城西。  二月的黄昏雾霭茫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冷得纪午一路根本顾不得读书人仪态,大步匆匆地往娄家跑去。  刚到灶棚,纪午就习惯性的要张嘴大喊开门,可他的话还没喊出口,听得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乱响。紧接着就听到娄母撕心裂肺的吼叫。  “滚出我家去!我儿子的爹早死了,骨头都被狗啃了,你是哪里来的疯子,满嘴胡言乱语!彰哥儿,你傻愣着干嘛?还不把这疯子赶出去!”  纪午想着娄见一家里有家事要处理,他一个外人不便进去打扰,就准备转身离开了,可突然响起的男声让纪午停下了脚步。  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言语间情意绵绵,道:“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在先,可我是有苦衷的。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你们,我还回了通县,可是通县的家被淹了,我以为你们……”  娄母吼道:“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男人道:“彰哥儿,我是你爹啊!我没死,这些年一直想着你们娘俩。”  “住嘴!”  “善人,您弄错了,我爹死了,二十二年前就死了,坟头还立在通县,不过可能早被冲垮了。”  “彰哥儿,你娘那是骗你的,爹没死……”  “善人,您声名显赫,现在又贵为庄家的当家人,怎么可能会有我这么大的儿子呢?你要不要再细细想一下,没准是您弄错了。”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都寂静无声,直到纪午冻青了嘴唇,才又有了动静。  嘎吱一声响,朽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因为隔得远,所以纪午没看清楚男人的脸。  男人离开后,房间里又传来娄母的哭声和娄见一的劝慰声。  纪午大概明白了娄见一的身世,忍不住想:世事果然难料,昨天还一贫如洗的娄见一竟然有这么离奇的身世。不过娄见一能这么坚决的拒绝相认,这着实令他感到意外。毕竟物以类聚,纪午知道娄见一不管外表再儒雅再温润,其本质其实跟他是一样的,都是唯利是图的人。只要娄见一认了这个爹,他就成了生民县首富的儿子,钱有了,地位也有了。可娄见一居然拒绝了。  天色将尽的时候,娄家屋里点燃了油灯,娄见一提着灯到灶棚,他刚把米放下锅,就见到瑟瑟发抖的纪午来了,他大吃一惊。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纪午为了不让娄见一发现他一直在,还专门躲在远处的秸秆堆里,直到见到他家里亮灯了才慢悠悠的走过来。  打着冷颤的纪午双手抱胸,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说道:“自然是有大事儿要拜托你帮忙。”  纪午说完就跑到灶前取暖。  娄见一的神色如常,还是那么温润儒雅,他好奇的问纪午:“连被人告上县衙你都能当成小事一桩,这会儿又是哪里来的大事儿?”  “你都不知道我这回县试有多悬,差一点就被那个刘县尉给刷下去了”,纪午把周典史跟他说的事又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娄见一听。  “所以你是来找我打听汤教谕的脾性的?然后赶着去汤家送礼?”  纪午白了娄见一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当我是有多傻多忘恩负义啊!刚刚才被人状告行贿监官,这才下堂,就赶着去给监官家送礼,不是害了人汤教谕吗!”  娄见一几不可见的笑笑,道:“那你找我能有啥大事儿?”  纪午把怀里的一包白牡丹递给娄见一,道:“我过两天就要回村里去了,等风头过了,你帮我把这茶送给汤教谕。反正你在县学念书,方便得很。”  娄见一自然没有不应的,纪午眼珠子一转,又说道:  “你猜我刚刚在路上遇着谁了?”  “我一不会掐二不会算,怎么可能猜得到。”  “我遇着你爹了”  纪午本想装作不知道的,可他又想了想,自己就这么一个深交的朋友,没道理装模作样藏这藏那的,毕竟朋友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坦诚。  娄见一倒是一点没惊讶,他说:“你别瞎说,当心叫我娘听见了,误以为我当真认了那人,那她又得哭个没完了。哎,我也是才知道自己居然有个富甲一方的老爹啊!”  “你真不打算认他?这么多年他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你要是认了这个爹,以后庄家偌大的家业没准儿就是你的了,你不心动?。”  “我倒是想认得慌,只是刚刚你也听到了,我娘恨他恨得要死,我要是认了那个爹,我娘就得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纪午听娄见一这话还透着一股子遗憾,他眉头一皱,嘴巴张张合合,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  娄见一见纪午那一脸的纠结,无奈的摇摇头,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那么憋着,我看着都难受。”  纪午抿了抿嘴,把心一横,就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我觉得你防着点儿你那个爹为妙,他……他没外面传的那么好。瑞安三十一年,他托人去通县找过你们,不过不是他说的惦记你们母子,而是……而是怕你们母子。也是你们命大,遇到了大郓建朝以来最大的一场洪灾,他以为你们母子遇难了,之后就一直高枕无忧的做着庄家的乘龙快婿。”  就是在遇到姜冀之的那一年,他去海闫府除了替赌坊追债,还偷偷接下了一笔生意,一笔取人性命的生意。  纪午发现灯火下的娄见一阴郁极了,满眼凶光。  “我也是从马五那听来的,他喝醉了时候说出来的,他说他靠着这个事从你爹那得了不少好处,我想可信度应该是有的。不过他现在可能又改了主意了,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子嗣,如今又过了县试,他这回该是真的想认你。我把这些事告诉你,是叫你多少防着他点,别傻乎乎的跟人父慈子孝。”  “好兄弟,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  又在娄家吃过晚饭,等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守店的小二撑在柜台上直打瞌睡。  纪午推开房门,就见福娃子跪在门前,脸上眼泪还未干,鼻头通红,眼睛红肿。一见纪午回来,福娃子嘴巴一憋又抽泣起来,模样看着十分委屈。  “兄长,我不是故意的……”  纪午觉得好笑得很,该委屈的人难道不是他吗?怎么背后道他长短的福娃子先委屈上了?屋里只兄弟两个,纪午也懒的装模作样,将对福娃子的厌恶明晃晃的摆在脸上。阴阳怪气的说道:  “行了!别一副哭唧唧的娘们儿样,叫人看了还当我欺负了你。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兄弟还真是亲兄弟,做事风格如出一辙!”  话说完,纪午兀自上了床,连看都没看一脸懵逼的福娃子一眼。躺在床上,他不禁感叹自己和纪家两兄弟真是孽缘深重啊!纪午送他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福娃子也当仁不让,背地里捅他刀子!  次日清晨,纪午刚走出客栈,便碰到了一身酒气的纪兴山。纪兴山一再跟他道歉,说自己教子无方,才让福娃子犯下大错,害他摊上不光彩的官司。  “大伯,有句话侄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午娃子,有话就说,大伯听着。”  “这回这个事儿,虽然跟福娃子有莫大的干系,但他是我弟弟,我爱护他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怪他。可要是换做其他人呢?别人能轻易饶过他吗?所以侄子觉得弟弟这背后嚼舌根的毛病实在是惯不得,您别嫌侄子说话难听,我怕他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引心火烧身的!”  别人饶不饶得过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确信的是,要是福娃子以后再敢阴他,他一定不会由着福娃子全须全尾的活着。  纪午的话教纪兴山很是羞愧,近四十的汉子窘迫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脑袋,只一个劲儿的说会好好管教福娃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跟纪午商量回家的时间。  纪午知道家里的计划,原定的就是看了榜单结果就回家,毕竟在县城呆一日,就要多出许多花销。  “大伯,你带着弟弟先回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可能还要耽搁两三天。”  纪兴山见纪午不跟他们一道回去,还当纪午这是跟他们生分了,为了弥补一二,他掏出一把铜板塞给纪午,让他一个人在城里别委屈了自己。  纪午舍不得委屈自己,他拿着纪兴山给的铜板在食店里好好吃了一顿,这才稍作打扮,又熟门熟路的去了荣盛赌坊。  “嘿,怎么又是你!没你要找的虎子,六哥也没在,你以后可别再来了!”  守门的汉子老远就看到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人过来了,这人化成灰他都认得,叫做马六,每个月都会出现在赌坊门口。起先找一个叫虎子的人,然后又要找六哥,一找就是三四年。  马六也不介意守门人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憨憨的笑道:  “我今天不找人,就想进去赌两……”  纪午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震破天际的巨响,眨眼间脚底的地都在晃动。一连响了四声,等到响声停止,地面才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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