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试成绩还未公布之时,就能得到贺知府的推荐涵入始阳书院进学,这本该如姜二所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可作为受益良多的人,纪午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先生,我拜了贺知府为师座。” “贺珋青?”,姜二虚着眼冷冷地看着纪午,道: “难怪你能拿到这封推荐涵,不过你目光也太短浅了!这个贺珋青可不是个好师座人选啊,最擅长弃车保帅,他以前的那些门生可都没个好下场啊!” 贺珋青,瑞安末年的探花郎,同年很有骨气的回拒了朝中一品大员的提亲,娶了个末流京官家的女儿为妻。之后三年在翰林院倍受打压,一度没有出头之日。奇就奇在此人外放后如有神助,短短十来年时间就做上了两淮盐运都转运使,官至从三品。景厉十五年,淮北盐案举国轰动,圣上雷霆震怒,查办了两淮盐道官员无数。可作为两淮盐运司的头把交椅,贺珋青在此次案件中可谓是全身而退,仅仅被贬到偏远贫瘠的始阳府为从四品同知。值得玩味的是他门下的学生几乎无一生还。而贺珋青又用三年时间从同知做到了始阳府知府一职,官阶为正四品。 姜二早在纪午赴考前便把贺知府的生平告诉了他,再三告诫他贺珋青的官途能如此顺遂,其背后肯定有一大堆厉害关系,目的就是警告纪午莫要上了不该上的船。不过计划总也赶不上变化,纪午把贺知府高调召见他的事情毫无隐瞒的说了出来。 “学生这才知道,原来贺知府也参与了采石场的白骨案,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为了活命,学生实在是无路可走。” 姜二听完纪午在始阳府发生的事,长叹一口气,不赞同的说道: “看来贺珋青手里是真没什么人了,才会这般急不可待的把你收入他麾下。既然别无选择,一定要跟贺珋青绑在一起,你就不该拒了他的提亲。娶他女儿为妻,这样一来,你手里就多了一个砝码,以后他若要弃车保帅,至少也要顾及到他的女儿。” 纪午反驳道:“先生当真认为贺知府是顾念骨肉亲情的人吗?而且我总感觉他好像格外在意兰丫。之前我交卷的时候他就主动问起过兰丫,前两天又特意在请帖里提到兰丫,所以我以为他是在故意试探我,并不是真心有意把儿女许配给我。” 他也是在贺知府称兰丫是“乡野丑妇”的时候想通的,根据姜二了解到的,贺知府很是爱重他毁了容貌的夫人,向来容不得别人嚼舌根议论他夫人的丑貌,这样的人却唤兰丫为“丑妇”。再想到贺府连个正经夫人都没有,却偏偏要邀兰丫过府,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是以他大胆揣测贺知府对兰丫一定有特别的恻隐之心。至于原因他不得而知,可能只是因为兰丫的脸吧。 “罢了,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再多说也无益。接下来你先把其他事情通通放一边,专心到始阳书院念书,多学多问,争取一口气过了八月份的院试。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二月份的乡试你必须要下场,到时候无论你能不能中举,都要随我进京,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别忘了,这是你一早承诺的事!” 纪午莫可奈何的说道:“先生再三耳提面命,学生半刻也不敢忘记。”,之后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庄有粮和倪巡检的残余手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久不得手,恐怕会在兰丫身上下功夫,毕竟现在始阳府都知道我和兰丫鹣鲽情深。所以学生希望先生能帮我照顾一二,保她周全。” 姜二皱眉,若有所思的盯着纪午,开口道:“保她周全?你怎会有这个念头?她死了可比活着有价值得多,你不知道吗?” 纪午如何不知道,兰丫活着,便断了他与高官联姻的路子,如果兰丫不在了,凭他的皮相和才学,可以轻而易举地攀上高枝,至少能少奋斗好几年。 “学生知道”,纪午突然双膝跪地,请求道:“请先生保她周全” “如此儿女情长,如何成事!你会后悔的!等到了京城,你就会知道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是多么重要!” “请先生务必保她周全!” 姜二以为纪午对兰丫有男女之情,其实不然。但他自己也不能准确的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知道,他不希望兰丫就这么死了。 次日,纪午骑着马回了燕子湾。如此威风凛凛的马匹,在这个淳朴的小村里见所未见,大伙儿稀奇的不得了,纷纷跑纪家院子里参观。 纪家堂屋里,坐了一桌男人。 原来老纪头把纪午得了贺知府赏识的事禀告了族长,族长又告诉了村长,然后两人带着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道来了纪家。 贺知府的推荐涵从村长手里传到族长手里,然后一桌子人不管认不认字,都轮流瞻仰了一番知府大人的墨宝,一个个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村长胡德正对纪午刮目相看,赞赏道:“午娃子这回是争了大气了!连知府老爷都为你写了推荐涵。” 族长在高兴之余不免多了几分忧虑,他愁眉苦脸道:“能得到知府老爷的赏识自然是无上的荣耀,只是……午娃子,这始阳书院的花费几何啊?” 纪午一点不夸张的说道:“所有费用都是按半年计的,每半年束脩是四两银子,住宿和伙食费是一两五钱,书本费是二两五钱,其他笔墨和工具自理。” 堂屋里众人惊的连嘴巴都合不拢,面面相觑,再没了起初的高兴劲儿。 “八……八两!天啦,这不是抢钱吗!” “哎,要不怎么都说这读书人精贵呢!” 族长问老纪头:“你家里拿得出多少银子?” 老纪头把烟杆子搁下,为难道:“之前卖了一头猪,再加上午娃子交的银子,凑了三两五钱,可是这里面还有福娃子的份儿,哎” 族长当下就果断地做了决定,道:“先顾着午娃子,看这架势,午娃子的府试怕是铁定过了。至于福娃子,他还小,可以先缓缓。” “族长,这……这……”,老纪头和大儿纪兴山无言的请求族长,希望族长能再斟酌一二。 要说这世上的事当真是变幻无常!以前家里把希望全搁纪午身上的时候,纪午不争气,尽给家里抹黑。于是放弃了纪午,重新押宝在福娃子身上,谁料纪午隔了几年不进学,学问不仅不倒退,还日益见长。如今更是得到了知府大人的推荐。 族长没理会老纪头父子的无言请求,他又询问了其他老人的意见,大伙儿一致赞同族长的决定。 村长也表态了:“这样,我一会儿把这事儿给村里人说道说道,然后各家各户凑点儿,实在不行,再去里长家想想办法。” “是这么个章程。现在大家帮衬着,等午娃子考上秀才,就能免税了,这可是惠及全村的事儿啊!再有咱们村要真供出了一个秀才,这十里八乡的,谁不得高看咱一眼,以后娶亲嫁女就有底气得多了。” 族长的话说的很直白。 大郓朝对秀才有一系列优待。其一:赋税优待权。每个秀才名下可以零赋税置一百亩田地。所以族长的意思就是只要现在拿出银子供纪午入学,便能在纪午中秀才后把部分田地挂在纪午名下,以此来躲避赋税。只要纪午不死、不被剥夺功名,这项优待就能享受一辈子。 其二:劳役减免权。这项优待只针对秀才本人和其配偶。 其三:通行权。大郓朝平民想要出行,必须取得路引。而即便有了路引,也随时会被盘查。然秀才可同行天下,除非遇到城里发生大事,满城警戒,才可能会被盘查一二。 其三:刑法豁免权。只要有秀才功名在身,一能见官不跪。二能在轻微民事纠纷案件中不被拘捕。三在涉嫌大案重案时,衙门不能直接动刑提审,而是要先申请革除秀才功名方可开始刑讯。 其四:物质银钱奖励。大郓朝的秀才每日可领得米一升,每月还有油盐酱醋。而考试名列前茅的秀才每月还能额外获得白银一两。 第二日,村长和族长带来了十两碎银和一份花名册,上面记录了每家人出资的数额,日后纪午需要根据这份名单来收拢免税田。十两银子里有五两是村里人凑的,剩下的五两是村长开粮油铺子的女婿资助的。 在纪午前往始阳书院的头一天,族长开了祠堂。对于纪家这个祠堂,纪午实在是避之不及,他巴不得永远不踏足,可是无论他怎么推拒,族长都坚持要开祠堂,名目是纪午得了知府赏识,功名在望,这是大事件,合该告诉祖先一声。 祠堂还是那么阴森,灵位上依然盖了一层灰,纪午还特地绕到祠堂后面看了看。 “族长,这里的那块石头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块浸透血水的石头不见了,换上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大石头。 族长被纪午着急的模样搞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发问: “什么石头啊?后山的石头多了去了,你说的是什么石头?” 看族长的样子,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纪午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扰乱了方寸。 “族长,你知道咱们纪氏一族的祖籍是哪里吗?以后到了始阳书院,我总不能连自己的祖籍都不知道,这多叫人笑话啊!” “也是,你有出息了,不管你以后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你跟我来”,族长又一次打开了祠堂大门,神秘兮兮的合上门,把丢在门后头的抹布捡起来。然后咬破自己的食指,把指血滴入灯油中,再将带血的灯油洒在抹布上。 “你发誓,绝不可说与外人听,哪怕是你的爹娘!” “我以纪午的名义起誓,绝不外泄给第二人知晓,否则纪午必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好,你看看吧。” 缓缓打开被灯油浸透的布帛,置于摇曳的火苗旁,看着一个个血红的字慢慢浮现。 这是一封血书,写着纪家的从前,迁移至此的原因,以及前人犯下的弥天大错。如置身冰窖,纪午惨白的脸上汗如泉涌,一双健硕有力的腿抖成筛子。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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