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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项择明显更加忙碌,来去匆匆,容珝等人几乎见不到他的面,倒是那位十四先生的传闻听了许多。沙展每天无所事事,有时出门转一圈,听了些话回来自己再说一边,每次说到那位十四先生,沙展激动不已,手舞足蹈。    那几位武官和亲兵听了几天,也萌生了想要见十四先生一面的念头,容珝在一旁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日,容珝在城外巡视军营返回城内,沙展非得要走那条经过回春堂的路,旁边的亲兵也目带期盼的看着容珝。    沙展嘿嘿笑道:“将军,你看,两条路也差不多嘛,旧路走多了,换一条新的也不错嘛。”    容珝心里好笑的看了一下自己的下属和亲兵,道:“无妨,你在前带路吧。”    若不是城内不许策马,沙展几乎要扬鞭奔腾狂呼了。    待到了回春堂,容珝首先注意到了那副对联,看了一下,然后几人翻身下马,此时的回春堂内外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有些队伍都排到外面来了。这几日十四先生的名声已传遍整个岐州,不少人皆是慕名而来,不管是没病还是觉得自己有点点小病,都想拿着回春堂的药在手里,仿佛这样这心就安了不少。    几人看着这汹涌的人群,心里有些惊讶,然后又觉得理所当然。在黑暗恐惧里待久的人,仅仅给看见些许的光明安全是不够的,最好是可以将其紧紧握在手里,不可以的话,牵着两者之间的那根线也是好的。如今在众人眼里,回春堂的药,就是那根牵着十四先生的线。    好不容易走了进去,发现人群比外面看到的更为夸张。亲兵努力将容珝护在中间,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沙展嘟嘟哝哝:“格老子的,这人也太多了,怎么才能见到十四先生啊,老子可是打听清楚了,今天十四先生没有去格力坊。”    旁边的一位大婶好心道:“不是只有你知道今儿十四先生没有去隔离坊,这里大半人都知道,都是来求见十四先生的,看见那最长的那支队伍了吗?都是今儿来求见十四先生的,不过现在都没见到十四先生呢。”    “什么?”沙展傻乎乎的慢慢扭头看着那刚进门看见的那支最长的队伍,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沙展的傻样很好的取悦那几个亲兵,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容珝忍住笑意,端着一张俊脸,道:“回去吧,今天怕是见不到十四先生了。”    “但是将军你的左臂……”沙展迟疑道,“不如末将守在这里吧。”    “不用。”容珝举了举自己的左手,“下次再来吧。”    沙展垂头丧气的随着容珝出去,就连翻身上马也是有气没力的样子。    容珝见沙展这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自从自己在那场战斗中受伤以来,他们就竭力想要治好自己的左臂,希望恢复如初。只是当时边关的军医能力有限,再加之当时并不允许他离开前线去治疗自己的左臂,导致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但若认真算起来的话,容珝并不后悔。    回去的路上慢悠悠的走,马蹄“哒哒哒”的一声一声敲在青石板上。容珝也放宽了心以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看周围。岐州城内的景色还是不错的,随处可见参天大树,绿荫如盖。阵风吹扬,卷落不少半青泛黄的叶子,就连地上的叶子也在地上翻腾着。    此时,容珝看见一个戴着皂纱帷帽的女子从拐弯处走出,步伐缓慢,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优雅高洁。叶子被风吹到那帷帽或是杏色衣裳上,然后又打着转落了下来。细碎的阳光撒落在身上,寂静无声。风微微扬起那皂纱,却看不清女子低垂的面容。绿荫如盖,轻风扬起半青泛黄的叶子,还有那身穿杏色衣裳戴着皂纱帷帽的女子,就这样一下子进入容珝的眼中,容珝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副画,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像。    直到那个女子缓缓走近,蓦然擦肩而过,直至走远了,容珝还是目光追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许是他太过于正直的样子欺骗了所有人,竟没有一人发觉他一直在痴痴的看着那个女子。而那女子也始终没有类似抬头的动作,仿佛不知道一直有一道目光在追随着她。    后面的沙展看容珝扭过头来,好奇道:“将军,您在看什么呢?”    容珝回过神来,收回目光,掩饰的笑了笑,一时朗月清风,神明爽俊,道:“没看什么。”    沙展看着容珝,夸张的摇摇头,道:“将军,幸亏您是安国侯世子爷,不然待到明天春闱,就冲着这脸,肯定榜下捉婿啊。”    容珝无奈道:“别闹了,赶紧回去吧。”    容珝扯了扯缰绳,率先打马向前。只是马儿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容珝忍不住又回过头来,而此时已不见那皂纱帷帽女子。空余还在随风打转的叶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没有定处。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没变,每天容珝出去军营巡视一遍,然后回来,偶然会选择那条经过回春堂的路,回春堂依旧熙熙攘攘,队伍都排到了外面。不过据沙展带回来的消息,回春堂没有随便给人开药,而项择也派人来此守卫,维护秩序。那位十四先生这几天一直在隔离坊,来回春堂的人并没有见到她。    而自从第一天过后,容珝也没有再见过流萤,虽然同在官邸,但是一来流萤每天早出晚归,二来也为了避嫌,容珝没有再去拜访流萤,而流萤也没有来见容珝。    那几位感染疫病的士兵传来了好消息,容珝也带着沙展,两人一同去了隔离坊。本来亲兵坚持要跟随,但是被容珝拒绝了。    因为有了项择的手令,两人很快就进入了隔离坊,但是在进入隔离坊的时候,还是被喝下了一大碗汤药,递给他们汤药的守卫士兵道:“这是十四先生的话,进入隔离坊的人都要喝下防治疫病的汤药,尽量避免感染疫病。”    容珝二话不说,端起汤药举到嘴边,神色不变,气定神闲,一饮而尽,举止优雅而不失豪气,仿佛不是在喝一碗苦苦的汤药,而是身处庭院美景中,品尝一杯丰满醇厚的美酒一般。    而旁边的沙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那碗汤药,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似乎就已经感受到那阵浓郁的药味已经扑到鼻子下面,席卷了全身,整个人为之一震。    容珝转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只见沙展猛地吐出一口气,视死如归的拿过那晚汤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咕咕咕咕的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然后五官全皱成一团,狰狞不已,那守卫的士兵都被吓了一跳。    沙展苦哈哈的跟在容珝后面,容珝都不忍心回头看他的蠢样。    隔离坊分成一个个隔间,分别是以病人不同的症状区别的。一路上,耳边不停传来痛苦的哭声,或是低低的□□声,令人无法忽视。    两人在守卫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容珝军队中的士兵所在的隔离间。那些士兵看到容珝和沙展的带来,十分惊讶,然后是满满的激动。不顾容珝的阻拦,非要给两人行了军礼。容珝问了几句在此的生活的话,又勉励了几句,然后就被士兵们劝着回去了。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一个头戴皂纱帷帽的女子。容珝立马就认出来是前几天在街上偶然遇见的那个女子,只是此时她的身后多了两个丱发粉衫的丫环。    送容珝和沙展到门口的士兵激动道:“将军,那就是十四先生!”    十四先生?那个名声如雷贯耳却一直不得见一面的十四先生?    那天遇见的人就是她。    眼看着流光就要走出这个院落,容珝快步走了过去,沙展紧跟其后,满面兴奋。    “十四先生,请留步。”容珝喊了出声。    流光闻言停了下来,容珝加快脚步走到流光的面前。    在隔离坊突然见到这么一个长身玉立,俊美非常的俊朗公子,颔首浅笑,流光身后的阿浊阿沔都有点愣住了,慌乱的低下头。    容珝拱手,然后道:“在下容珝,朝廷钦封正三品怀化将军。此次我手下士兵之事,多谢十四先生了。”    流光没有解下皂纱帷帽,盈盈一拜,道:“容将军客气了,医治疾病本就是我等本职,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实在担不起容将军的谢字。”    容珝道:“十四先生哪里的话,三年前,舍弟容玠多亏十四先生出手,舍弟才捡回一条命,十四先生大恩,我容珝感激不尽。”    流光的语气很平静:“这事容将军更不必放在心里,当时我救容玠,他为我指路,已然两清了。”    “救命之恩,岂能含糊?”容珝坚持道。    容珝还想继续说,这时一个医士匆匆赶来,见到流光急急道:“十四先生,刚刚送来几个病人,情况十分危急,裴太医请您赶快过去看看。”    “知道了,我这就去。”流光回道,转而对容珝道:“容将军,事出紧急,民女先告退了。”    “是在下打扰了。”    流光微微欠身,然后就随着那位医士走了。    身后一直没有插话的沙展急得快要挠头了,看见流光客客气气的走了,道:“将军,十四先生这就走了啊?”    “人命关天,不然你要怎样?”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遇到十四先生,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遇到,好歹约个时间啊。”沙展扯着嗓门喊道,“好歹约个时间啊,将军。”    容珝不理会沙展,转身走了出去。    沙展看着容珝的背影,懊恼的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    此次送来的几位感染疫病的病人,情况都已经非常严重了,甚至有两位已经陷入了昏迷中。裴太医没法,只得请来流光。    流光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两位病人的情况,然后开始施针,下手极快,十几根明晃晃的长针插在了病人身上,有点触目惊心。待到一刻钟之后,流光为两位取下金针,转而对一位医士道:“待会我会让人送来这两位的药方子,你按照药方子上说的煎药,一个半时辰,如果到时他们还没醒过来,你们就想办法灌下去。若是醒了,就派人来通知我。”    医士点头称是。    裴太医在一旁抚着自己的美须,赞道:“多亏了十四先生出手,十四先生这一手金针刺穴的本事,老夫真是望尘莫及啊。”    流光不卑不亢,谦虚道:“术业有专攻,裴太医太过谦了。”    流光刚想走,这时,其中一位昏迷的大娘颤颤巍巍的睁开眼,正在照看她的医士惊喜道:“十四先生,这位病人醒了!”    大娘道:“这里是哪里啊?”    医士回道:“这里是岐州安置病人的隔离坊,你们刚刚被送到这里。”    “隔离坊啊。”大娘喃喃道。    流光走了过来,道:“这位大娘,你现在感觉怎样?”    大娘看着面前这个年轻貌美,身上显然未婚女子打扮的姑娘,疑惑道:“姑娘,你是?”    旁边的医士道:“大娘,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神医十四先生,这次岐州疫病多亏了十四先生出手,才能克服呢。”    流光道:“大娘,我为你诊诊脉吧。”    大娘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姑娘,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很麻烦的吧。”    流光微微眯起眼睛:“是有些麻烦,你来得太晚了,我不一定能治。”    大娘道:“那就不治了吧,我丈夫孩子们都死了,其他亲人也几乎全死了。”大娘努力扯出些笑容,对流光道:“算了,我不想活了,活下来也太苦了。”    流光望着她沉默了一下,脸有悲悯,然后握着她的手,道:“一路走好。”    屋里的人都被这反转惊呆了。    大娘眼角有泪,似乎要哭出去,脸上却泛着笑,道:“姑娘,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大娘像是陷入了回忆,神情都有些恍惚了起来:“我丈夫爱干净,对家人也是这样子要求。姑娘,求你帮我,至少让我干干净净的去见我丈夫,可以吗?”    “可以。”流光应诺道。    身后的阿浊阿沔走上前,阿浊道:“姑娘,让我们来帮大娘梳洗吧。”    “好。”流光轻声道,转向那位医士,道:“麻烦为大娘腾个地方。”    “小的一定做到。”医士恭敬道。    大娘这时笑得欣慰:“姑娘,谢谢你们。”    流光摇摇头,然后直直走了出去,不理会屋里的任何人。    一位太医想要去拦住流光,却被旁边的裴太医拉住了,裴太医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裴太医看得清楚,向来古井无波的流光,看了那么多病人的痛苦,甚至是死亡,也是一副安静的样子。他甚至都以为流光年纪轻轻却已经看破了生死,才能一直冷静的处理所有,丝毫不出差错。但是刚刚,他却看到了流光面对生死时流露出的悲哀和迷茫。这个之前被所有人当作救世主模样的年轻姑娘,突然的脆弱让他有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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