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姐,杏子姐来了。”红桔掀起一角帘子探头进来说道。 “杏子?她娘上回来不是说她在赵家大宅后厨烧火吗?怎的有空进城来?”罗文君放下描花样的笔,站起身道:“看看去,自从父亲过世以后,乡下庄子卖了,竟是没能有机会再见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傻哥哥如今可好些了。” 红桔把帘子完全掀开,听见罗文君说:“帘子且掀开放一会儿,透透气。” “可是夫人她说。。。” “一会儿就回来放下,杏子必不是一人来的,大抵是同她母亲一起来的,母亲必要和他们聊会儿,你看着时间别让母亲知道,抽个时间过来关上门窗放下帘子就好了。”说完话,罗文君风风火火当先就走了。 留下红桔偷偷抿着嘴笑,把帘子高高挂起来,再把屋里窗户支开,清新的空气瞬间流通起来,屋里沉闷的气息一吹而散。整个人都清醒起来了。 红桔想了想,从柜子里取了些蜜饯出来,装了两小碟。 才靠近夫人的正屋,果然就听见夫人问道:“红桔呢?你又叫她做什么去了?” 罗文君道:“就在后头呢,我走得快。” “你啊,说了你多少回,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你看看桐城里头有哪家小姐像你这样的,幸亏你爹早早给你订了亲事,要不然可怎么才能嫁个好人家。” 红桔适时掀开帘子道:“小姐听说杏子姐来了,让红桔去取些蜜饯来给杏子姐尝尝。” 罗文君悄悄同红桔眨了眨眼,果然听见夫人赵氏点点头道:“这是待客之道。” 红桔把托盘里的碟子摆放在夫人身边的小几上,另一碟放在罗文君旁边的茶几上。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面容慈和的妇人领着一个穿着粉衣红裙的女子进来,这妇人便是夫人赵氏身边的麻姑,麻姑对着罗文君和赵氏施了一礼,引着女子上前来。 罗文君正惊讶,杏子怎么穿了大红袄裙,再仔细一看脑后的辫子也细细的完成一个小髻,上面还簪了朵红艳艳的绢花。 “杏子你这是成亲了?”罗文君惊讶道。 粉衣红裙的杏子微微抬头看了罗文君一眼,红了脸蛋,低下头小声道:“正是十日前,因为那会儿夫人小姐少爷还未出孝,不敢打扰,算了算日子,今日特地同当家的一齐过来拜见夫人。” 罗文君虽然知道这个时代女子嫁人的早,可也不曾想这个年纪仅仅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孩这般早就成亲,如今再不能看作是女孩,却是个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揣上孩子的未来娘亲。 不等罗文君再问,赵氏说道:“是喜事,一会儿麻姑你准备些贺礼,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杏子急急推脱道:“我娘说,以前多赖小姐青睐,把那么大一片田地交给我家,要不然哪来今天,家中几位哥哥也都娶了嫂子回来,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好了,又说小姐来庄子里的时候常常与杏子玩耍,如今杏子成婚不曾请夫人小姐少爷来喝杯水酒,也该上门来说一声,不敢要什么贺礼,不然我娘非得打我不可。” 麻姑推着杏子上前行礼,“杏子这丫头还是这样乖巧懂事,夫人都说你娘教的好,这是夫人的一片心意,莫要推辞,你娘知道了也不敢打你,放心吧,如今可是有夫婿的人,一会儿我去教他,让他同你娘说,你娘必定会给新姑爷个面子。”麻姑笑盈盈道。 赵氏点点头:“放心吧,出嫁从夫,你娘不好再打你的。” 罗文君欣喜与见到了幼时玩伴,又惊讶于玩伴早早成亲,又被母亲和麻姑一起堵了话,插不进嘴,听闻母亲又说起三从四德,只得暗暗撇了撇嘴。 杏子新婚脸嫩,被麻姑调笑了两句,红着脸行礼道谢,又向赵氏和罗文君问了安好。 罗文君招呼杏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说说话,杏子却只敢坐了小半个屁股,十分谨慎。若不是眼眸中那股子灵动的鲜活气,罗文君险些觉得坐在这里的这个人有些不认识了。原来那个敢和她一起偷偷下河摸鱼上山捉兔子的小丫头原来已经变成这个羞红了脸,说起夫婿来眼里带着憧憬和羞怯的小妇人。 麻姑在赵氏身边的绣墩上坐下,同杏子一问一答,把诸如'去岁收成可好''如今东家租子收多少'等等一一问了一遍。罗文君枯坐着觉得十分无趣。这时听见麻姑问道:“新姑爷是哪里人?如今作何营生?” 杏子看了罗文君一下,红着脸笑道:“他原是赵家大宅里看门的门子,因为少爷小姐曾夸他老实稳重,赵家管家便让他到园子里守着大少爷的小花园,园子里花草照顾的好,大少爷很喜欢。临走前管家就让我娘把我们两的事张罗着办了,往后就照看那栋大宅子。” “这好,是个好活计。”赵氏赞了一句。 麻姑却接着问道:“赵家宅子里的人都走了?” “是呢,半月前来了乌泱泱一群人,穿的可不一般,一来就围着大少爷嘘寒问暖,第二日就知道这是来接大少爷走的。” 罗文君连忙问:“知道接去哪儿了吗?” “小姐放心,来的听说是大少爷的母亲身边的人,来接大少爷回家的。我听着我家那位说大少爷这是苦尽甘来呢。”虽然杏子并不觉得大少爷有什么苦的,可是富贵人家的苦许是同他们这样的农家不同,为了让罗文君安心也只能照搬她家那位说的。 罗文君却皱着眉难以安心,赵家大少爷名叫赵佑安,天生缺了所有的筋,整日恍恍惚惚,如今也是十八岁的年纪了还半个大字不识,除了罗文君和谢家六少爷其他人一概不认识。最喜欢蹲在小花园里盯着花草发呆。 在罗文君小时候,忽然出现在赵家大宅里,对外只说是他家大少爷,伤了脑子来养伤的。 罗文君有些担心他,这样一个呆呆傻傻的人被人带走卖了也不晓得吭声。好在大管家看着是个靠谱的人,一向照顾赵佑安很是细心,只希望是真的被他母亲接走,他这样的人即便有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也不会有什么威胁,想来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杏子说了些这三年大少爷的日常,从袖子里取了封信,“这是大少爷听说要离开,一个人呆屋里写写画画许久,大管家看了以后封了起来,让我送来给小姐。” 罗文君急忙接过信,撕开信封,里面厚厚的一叠纸,一张一张打开,里面全是一些不明所以的线条和墨点。赵氏对这个不感兴趣,又和杏子说起槐花村的事。 这是罗文君第一次收到赵佑安的手稿,他是连话都不说的,更遑论动笔画画写字,惊喜之余更是好奇,然而打开之后实在是摸不清头脑。 赵氏和杏子又聊了一会儿,看着天色不太早,新婚夫妻还要赶回去,便让吴伯领着新婿进来同杏子一起给赵氏磕个头。麻姑把备好的贺礼送上,再让吴伯送出门去。 罗文君怀里揣着一封信,实在琢磨不透,想要送去同谢家六少爷探讨,又想起这厮元宵节后就去了上京。前些日子还收到封信,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弄的未来大舅哥罗文浩私下同书童松柏暗暗嘀咕“不够稳重”云云。 罗文君估摸着下一封信应该快要送到了,上京离此地遥远,虽然有大运河贯通南北,然而冬季北方河面冰封,又有纵横交错许多河流交汇,上京冬季寒冷,还是走陆路来的快些,倒是回程可以坐船,得快一倍,若是春夏汛期,更是飞快。 回去又琢磨了一回,然而还是无解。 傍晚,吴伯迎着从书院回来的罗文浩到上房用饭,母子兄妹三人安安静静吃了饭,罗文君老神在在的配合着兄长哄了一回母亲,看着麻姑照看着母亲这才出来。 “听说今日杏子来过了?”罗文浩在送妹妹回屋的路上唠家常的问道。 罗文君偷偷和红桔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扁了扁嘴,“是啊是啊,带着她的夫婿来的。” “哦?杏子也成亲了啊?她夫婿人如何?麻姑应当备了贺礼吧。”罗文浩丝毫没有察觉,兀自问着。 “她的夫婿就是赵家宅子里,咱们初见佑安的时候那个门房小子。而且,麻姑办事哥你还不放心吗。” 罗文浩点点头:“那小子看着还靠谱,比余航那小子靠谱。” 罗文浩不过是比谢家六少爷谢余航大了一岁而已,就因为身上挂了个未来大舅哥的名头,说起对方来总是有种故作老成的味道。 罗文君听了心底暗笑,罗谢两家谁不知道罗大少爷和谢六少爷是挚友,且还是同窗,二人的父亲也是好友。都说罗家姑娘运气特别好,将来嫁去谢家一定能够过的很不错。 可是,讲的是父母之命,重的是孝道。给他们二人定下婚约的父亲都已经离世,而如今剩下的两位母亲,罗夫人赵氏就不必说了,熟读三从四德,丈夫在世的时候不敢反驳半句。如今也只听儿子的话,同样的话从罗文君嘴里说出来听在赵氏的耳朵里总要打个二三折,不过是听听就算了。 谢家那位却不一样,出身上京侯府的嫡次女,光是通身的气度就可以把已经死了四年多的谢六老爷甩出桐城去。 若不是至今没有生下一子,给谢家二房留下嫡脉,只有一个嫡女终究是深深动摇了她在谢家的地位,否则这桐城谢家至少她就能顶半边天。而现在,这位谢六夫人,谢三老爷的遗孀,只能守着谢家的家规,吃吃斋念念佛。 因为还有一个女儿和谢六少爷这个庶出的记在她膝下的嫡子,需要操持儿女家事,在远离上京的桐城也只能清清淡淡的过一辈子了。 “谢三夫人今日让人送信过来,说过几日希望与母亲上铜锣山上的寺庙中一叙,想要仔细谈谈你和余航的这桩婚事。” “是吗?”罗文君淡淡道,“那就去呗,母亲那边就交给哥了,我一开口母亲准得训我。” 罗文浩轻柔的摸了摸罗文君的头,还未及笄的女孩,头上还扎着两个丸子,边上环着一圈鹅黄色的花环,脸蛋粉嫩粉嫩肉乎乎,透出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鲜嫩可爱。 她还小呢,罗文浩这样想着。 看着妹妹鼓着脸一本正经的为母亲难以沟通而苦恼的样子,罗文浩也在心里暗笑。我的妹妹不能这样可爱啊,更加舍不得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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