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来过的第二日,便开始下起了春雨,绵绵细雨轻飘飘的落下来,洒在行人的头发上,变成一串串细细密密的水珠。落在描花的纸伞上,许久才攒够一滴水珠沿着伞骨滑下。 罗文君单手托腮,坐在廊下看着雾蒙蒙的雨景发呆。谢家大概是等不下去了,一大早谢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送了口信来。 谢三夫人邀赵氏明日上铜锣山佛寺上香,罗文君同哥哥罗文浩心知谢三夫人的意图。就连吴伯也隐约猜测到些许,唯独赵氏还喜滋滋的挑衣服,备香烛,真当人家是同她结伴拜佛去的。 麻姑欲言又止,想起赵氏板正单纯的性子,只得摇摇头把话咽下去。大少爷前些日子已经提醒过她了,谢三夫人来谈婚事必定不是什么好意,赵氏自己没主意立不住,请麻姑照看,若是谢三夫人果真提起,赵氏着急慌乱,便让麻姑代为对答,到时候只说是要等他亲自来谈。 谢家多寡妇,谢三夫人比赵氏还早些也成功加入了谢家寡妇大军当中,而且谢家家规森严,谢三夫人也怕赵氏不答应,一时闹起来丢了三房多脸面不说,还得降低她在谢家的威严,于是将地点定在了佛寺,领了一票心腹上山来会赵氏。 赵氏一大早就把罗文君叫过来,把挑好的衣服让红桔服侍换上,罗文君非常不乐意去看谢三夫人那张冷脸。然而严格遵从三从四德的赵氏在教导罗文君这件事上的主意却刚强的很,唯独如今当家的罗文浩才能扭转些许。 然而,赵氏早知道罗文浩偏疼他妹妹,特地不吭声,等着罗文浩带着书童松柏去了书院才把罗文君叫来。 罗文君倒是不惧违逆她母亲,只是她母亲有个绝招只对她有用。 “娘啊,谢三夫人邀您去谈事儿的,我去做什么?” “那是你未来的婆婆,今天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个端庄的样子,要不然将来有你好受的。” “有没有将来还不一定呢,这么急急忙忙赶上去做什么?这婚事又不是我爹求来的。” 赵氏盯着红桔给罗文君系上衣带,闻言怒道:“教你的又忘了?那是长辈,余航的母亲,你要尊敬她,别没事胡思乱想。”罗文君还没来得及给母亲透个底,就听见她母亲熟悉的啜泣声:“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好你,别人家的姑娘哪会这样,什么好话歹话都敢说出口,满脑子阴谋诡计,当别人都想害你,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该随你父亲一并走了才好,省的你心里烦我,我也省的痛心啊!” 红桔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夫人说哭就哭,说死就要去死的架势,然而还是依旧被吓得手足无措,无助的看着她家小姐。她家小姐一脸无奈,抚额沉默。 麻姑连忙劝慰,罗文君一声不吭,她就哭泣不止。麻姑见罗文君眼里滑过一丝水光,脸色也沉了下来,心知夫人这招最好不要再使,否则将来真的伤了心就难好了。赵氏哭的抚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 罗文君终究是扛不住,这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罗文君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罗文君点了头,赵氏便抽抽噎噎收了泪,麻姑给她补了妆容。又见这天色昏昏沉沉,绵绵细雨下个不停,庭院里的桂树啪嗒啪嗒的滴水。 “夫人,这天气上山不好走,要不还是送信去谢家,改日再去礼佛吧。” 赵氏看了看天色,摇摇头,“谢家这么大一家族,又是咱们家未来的姻亲,关系最是亲近不过。若是改换了时间必然会让人送信来,现在既然没有来那必是不改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赵氏微微一笑道:“谢家家仆众多,下人也规矩细心,或许备了轿子,上山应当不是问题。” 红桔没听明白,走在罗文君身后,偷偷问:“谢家上山没问题那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家可养不起轿夫,这天气铜锣山下的集市都不开,想坐滑杆都没有的。” 罗文君嘲讽的笑笑:“姻亲嘛,关系最亲近嘛,当然会备好轿子等着咱们去了。” 红桔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说起来也是没错。”只是红桔总觉得她家小姐并不以为然。 当她们一行五人看着空荡荡的山脚,唯独上山的路边一家茶棚里坐着个打瞌睡的卖茶人的时候,红桔终于明白罗文君道嘲讽。 红桔感觉气氛有些森然,不敢多话,连呼吸都尽量放的轻缓,因为夫人的脸色实在难看。 吴伯叫醒了卖茶水的老板,问了几句回来说道:“谢家已经上山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不曾留下什么人什么话,马车也赶到旁边的马棚里去了。” 赵氏还抱着一丝希望地问道:“她们可是亲自走上去的,说起来礼佛还是要一步一步走上去比较好。” 吴伯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这下没得自我安慰,赵氏终于明白谢家认为的和罗家的未来姻亲关系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亲密。 当初两家老爷都还在等时候,两家是何等的亲密,果然是人走茶凉卖?赵氏感觉又气愤又可怜自己小门小户还要拉扯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就要等到女儿出阁,儿子科考,似乎美好的日子指日可待,却不想这边又疏远了起来。 说起来也是因为守孝,两家几乎断了联系,赵氏心底有些不安,然而还是固执的对罗文君说:“一会儿可不许乱跑,乖乖待在娘身边,和谢夫人好好说说话。” 罗文君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懒洋洋的应了声是,又悄悄和红桔对视一眼,默契的暗叹一声。 铜锣山不高,在南方诸山当中只能算得上是个小山包,铜锣寺就在半山腰上,阶梯是青石板,下过雨的青石板有些滑脚。麻姑和红桔小心翼翼的扶着赵氏和罗文君,吴伯赶着马车到马棚附近等着她们下山。 到了铜锣寺,大门边上守着个小沙弥,见道有香客来上香似模似样的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里面请。” 赵氏双手合十,也念了个“阿弥陀佛”就领着麻姑进去了。倒是罗文君饶有兴致的看着小沙弥越来越红的小脸蛋,红桔扑哧笑了一下,从手里的小篮子里掏了个小纸包塞给小沙弥。小沙弥连连推拒,红桔硬塞给他,“拿着吧,我们家难得来一回你们寺里,小姐特的让我给你带的,用的都是素油。” 小沙弥悄悄抬眼看罗文君,罗文君笑道:“拿去吧,拿去分给其他小和尚一起吃。” 小沙弥小声道了谢,引着罗文君带着红桔到大殿上香,然后悄声同大殿里头的大和尚嘀咕了几句,大和尚慈眉善目,点了点头,小和尚便往殿后跑去,想来是去找他的师兄弟们去了。 赵氏奉了香油钱,点了香烛,跪在佛前低声细语,约莫又是在说些儿女婚事,儿子的学业之类的话。 罗文君把孝里抄的佛经交给麻姑一并烧去,一边儿悄悄和红桔说话。 红桔捂着嘴小声道:“小孩儿长的可快,当初才那么点大,呆愣愣的,看来是不记得咱们了。” 罗文君摇摇头:“那会儿他才多大,还不曾记事呢。” “文君,过来,到这里来。” 赵氏唤来罗文君,让她走佛前拜了拜,又拿了签筒给她摇,罗文君摇了许久就是掉不下来,一气之下使劲儿抖了一下,接过掉出来两支。 赵氏气的想打她,念及是在外头,她又是个女孩子,再念叨她也是让人看笑话,又忍了,想了一会儿拿着两支签给大殿偏角的老和尚解签。 一上签上书:“否去泰来咫尺间,暂交君子出於山;若逢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即闲。” 解曰:换麻得丝。击人双足。要见分明。因灾得福。 另一中签上书:“红轮西坠兔东升,阴长阳消百事亭;是若女人宜望用,增添财禄福其心。” 解曰:阴利女人。不宜男子。若是求谋。先凶后吉。 老和尚吊着书袋,摇头晃脑叨叨利几句,又看了罗文君一眼道:“施主再摇签筒。” 罗文君依言摇了好一会儿依旧是没有签文掉出来,老和尚把两支签丢回去,又过了一会儿掉出签来,红桔连忙拾起来,手指一搓,竟又是两支签。老和尚接过一看问道:“求什么?” 赵氏连忙道:“求姻缘。” 老和尚摇摇头:“模糊,世事难料,先凶后吉,顺势而为,凡事莫强求,就能因灾得福。” 赵氏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越发不安起来。不宜男子,是不是对她儿子有妨害?赵氏想问,可女儿还在身边,她虽然不大会理事,但也知道这话要是问出来必定会伤了母女之间的情分,所以心中固然焦急,还是按耐下来,想着回去之前找个时间把女儿支开再来问问。 这时,内殿出来个盘头的媳妇子,穿着素雅的衣裙,头上插着包金簪子,神色有些傲居,见到赵氏母女便道:“罗夫人,我家夫人在后院厢房静待已久,还请移步后厢房。” 赵氏点点头,麻姑问道:“这位怎么称呼?” “奴家外子是谢家荣文轩的管事,姐姐喊我一声方家的就行了。” 麻姑正要问些事,就听方家的礼貌而又冷硬地说道:“我家夫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还请几位脚步紧些。” 麻姑的话被噎回去了,赵氏的心沉到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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