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本想带着女儿在寺里用了斋饭再离开,可与谢三夫人这一见面,心情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她看到女儿平静的脸庞,却忽然想起那两支奇怪的签文,求签向来只有一支,偏她摇了两回都得了两支,还是一摸一样的。 赵氏想起那句“不宜男子”便是一阵心悸,他们罗家只剩下文浩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在去往上京的路上出点什么事,留下她们母女两要怎么活下去。 谢三夫人本给了赵氏两天的时间好好想想,可罗文君不爱和他们多纠缠,便道:“哥哥去上京是否需要雇人陪同,哥哥心里有数。至于婚事,。。。。。。”罗文君想起那个才华不输兄长的呆少年,不由得问道:“谢六少爷可知道夫人的意思?” 赵氏扯了一把罗文君道袖子:“文君!你,” “退的是我的婚,还不许我问一句吗?”罗文君拍了拍赵氏的手,又说道:“当初定下婚约,是交换了信物的,若是要退婚,那就先把信物换回来。否则到时候有个反复,事不分明,恕小女不敢大意。” 谢四小姐登时就不高兴了,微微抬了抬下巴正要说话,就听谢三夫人笑道:“罗小姐说的是,余航是个听话的孩子,他父亲不在了,少不得我这个母亲为他谋划,他身上担着三房的重担,必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而且,不怕你们笑话,夫人也该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担忧他苦学熬坏了身子,便让他到了上京就去了他舅舅家。” “至于信物,前几日我已经派人上京去取了,向来再有两三日也该到了,到时候请夫人再来谢府说说话,罗小姐觉得怎么样?” “夫人想的周全,母亲觉得如何?”罗文君微微一笑。 赵氏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皱着眉低头嘴巴无意识的动了动,始终没有再说什么。罗文君很想抚额叹息,虽然知道母亲不顶事,也没想到这般不顶事。过去有父亲,父亲虽然不事生产,但是为人端正行事有理,母亲万事不愁,只管着家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离世后,又有哥哥,哥哥不但读书比父亲有天赋,思想又开阔,悄悄瞒着赵氏把仅剩的两家铺子暗地里交给罗文君管着。 “夫人?”谢三夫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笑里却带着些鄙夷。谢夫人这样厉害的人物,不太看得上赵氏这样懦弱的性子。 “啊?”赵氏一惊,忽然又一次想起签文,一字一句,全都对上了,她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便说道:“那就按夫人说的办吧。” 说着便不敢看罗文君,匆匆喝了口花茶,便道:“出来有些时辰了,也该回去了,正巧求了个平安符正好送去给文浩,谢夫人,这便告辞了。” “也好,夫人慢走。琉璃,你送送罗夫人和小姐。” 赵氏低着头,胡乱点了点头,就半靠在麻姑的身上,麻姑陪了赵氏二十几年,再熟悉她不过,胳膊上使劲儿,稳稳的搀扶着赵氏离开。罗文君稳稳当当,起身给谢三夫人行了礼,和目光不善谢四小姐点点头,带着红桔走了。 回城的马车上,赵氏十分安静,不知何时竟然红了眼,低声啜泣起来。麻姑一边低声安慰赵氏,一边那眼神示意罗文君说句话,安慰安慰赵氏。 罗文君心里也不是不气,谢三夫人有意退亲也是两家的老爷陆续去世以后,若不是罗文君接手了家里的两家铺子,偶尔也能出门到铺子里看看,这才得了些从谢府里头传出来的消息。更有从小到大,谢四小姐就是一副看不上她的嘴脸,想也知道必是她母亲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否则什么时候谢府忍不下去退亲退到了家门口才知道就太晚了。 “娘为什么哭?”罗文君捏着帕子给赵氏擦掉溢出眼角的眼泪。 赵氏怯怯的看了罗文君一眼,低声道:“若是你哥哥知道我退了你的亲事,他,他最是疼你,一定不会答应的。可,可我是他娘啊,文君你别怪娘,你哥哥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没了谁也不能没了他。” 罗文君听了这话,说不难过是假的,她以为赵氏的难过愧疚,至少有五分是给她的,可现在看来有一分便是因为母女的情分了。她只是担心大哥怪罪她而已。 “母亲放心吧,谢家的心思早就透露给哥哥知道了,今日谢家相约铜锣寺,所谓何事我和哥哥都心中有数。即便是母亲想要坚持这桩婚事,以谢三夫人的能耐早晚会逼迫咱们答应,哥哥觉得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今日说明白了也好。” 赵氏闻言,惊讶道:“真的?你哥真是这样想的?” 说完不等罗文君回答,又给自己解释道:“你瞧瞧你今天摇出两支签,怎么看怎么奇怪,一支说否极泰来,正正应了今日退婚一事,这样看来将来必能有个好婚事,文君你别恼娘为你哥哥多些,签文儿里说了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还有那第二签,说的是不宜男子,你想,若是今日不答应谢家退婚,他们家大业大的,在去上京的路上或是在上京给你哥哥使个绊子,你哥一个人在外乡可怎么办?” 大庆王朝建立已有近两百年,虽然谢府的贞节牌坊已经多到快要占领桐城多大街小巷,当然,这也是罗文君打小就排斥嫁入谢府的原因之一。然而,实际上大庆王朝历代君主对于她们家这样的平民百姓而言还是非常靠谱的,也不禁商人子嗣参加科考。 罗文君并不觉得自己将近十五岁就到了前世女汉子们三十岁的恨嫁的年纪,她一点儿不急,尤其是如果能够等到罗文浩考上进士,即便是同进士也能谋外放,大大小小是个官儿,再考虑找个家境相当的人家嫁了有什么不好? 只是赵氏一直期待着把她尽快嫁出去,如果不是谢家别有心思,赵氏今日和谢三夫人见面就一定会提到婚事,在她心里必定是希望尽快把她嫁出去,就像是外祖家把她早早嫁给父亲,然后资助家中的父兄继续参加科考一样,以期用她和谢家的关系,为她哥哥铺路。 所以,今日谢三夫人也是做足了功课,把赵氏的性子摸的非常准确,一字一句都说到了赵氏的心里,才会使得本不愿退亲的赵氏步步溃败,最后被完完全全说服。 罗文君没有说话,赵氏也不是向她解释,自顾自的说完了就和赶车的吴伯道:“进了城转道去书院,接了文浩一起去汇香楼用午饭。给你哥求了个平安符,大师开过光的,正好也把你的事和他说一说,若是需要护院陪同去往上京也好在下次交换信物的时候提一提。” “母亲,护院的事,哥哥必不会答应,退了亲,谢家与我们家就是无亲无故,哥哥开不了这个口,也不愿意开这个口,读书人重气节,将来两家不相往来也是有多有可能,母亲还是不要提,免得哥哥真的生气。” 她见赵氏张口还要解释,就说道:“更何况母亲若是担心哥哥的安全,倒不如请一二个镖师陪同哥哥一起进京,桐城里的九州镖局就是父亲在时常打交道的,也比别家的可靠,这事儿您万不可私自替哥哥做决定。” 赵氏素来没有什么主见,有时执拗起来唯有死去的父亲和现在当家的哥哥能够说得通,有时耳根子软的,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将来哥哥还是要娶个厉害些的媳妇儿才管得住这个家。 马车进城以后,拐进了第二个巷子,又晃晃悠悠走了大概两刻钟,马车停在一家大宅子前,这宅子也是谢家献出来作桐城的书院,里头有位先生,教的是才入学的小学生正是谢家如今的二老爷。 谢家二老爷三十来岁才勉勉强强考上了举人,他本就为人懒散,自觉读到举人已经是极致了。所以就留在了桐城书院当个教书先生。也管着桐城老宅里一家老弱的庶务。 谢二老爷正要回家,他身后一群小学生恭恭敬敬的等着他走出门才一哄而散。谢二老爷看到了罗家的马车,吴伯跳下马车行礼道:“谢二老爷。” 谢二老爷摸了把折扇,也不打开就这么一下一下敲着手心,他认得吴伯,晓得他必是来找罗文浩的,便笑着点点头,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把文浩叫来,让他早点回去用午饭吧。”说完对着掀开帘子对他道谢的罗家母女点点头,拱了拱手就走了。 一边走一边晃晃悠悠的摇摇头,罗家这对当爹当娘的都不咋样,一个读书不够天赋,偏学自己的父亲死读书,一个性格软弱,却能有这一双儿女,却不一般,也不知是运气还是福气。只他家那位弟媳,一心只想回上京,可惜了可惜了。 谢二老爷十分看好罗文浩,加上之前两家也算是未来的姻亲关系,在书院里也多有照顾,所以他的小厮很快就找到罗文浩出来了。罗文浩同小厮道了谢,小厮憨笑道:“罗少爷不必客气,小的得去找我们家老爷了。” 罗文浩跳上马车,赵氏想让他进马车歇歇,罗文浩摆摆手,马车里已经坐着四个人了,他又是个大老爷们,外边将就一下就好了。他又打发腿脚利索的松柏去汇香楼定个隔间儿。 赵氏心里不太藏的住事儿,加上嘴上说的挺有道理,心里到底是虚的,就要把今天的事儿说给罗文浩听。罗文浩对母亲温和的笑道:“路上不方便,一会儿吃了饭回家咱们慢慢说,我已经和先生说过下午晚些去书院了。” 说完用安抚的眼神和罗文君笑了笑,罗文君心底里的那些委屈就慢慢升华成了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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