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裳轻解,沐浴香汤。香雾云鬟湿,清辉玉璧寒。 罗文君在慢条斯理的泡澡,自出生在大庆王朝以来,十几年了,大清早的泡澡还是头一回,不好好享受享受就对不起牺牲的美容觉。 屋外的天色还是昏暗的看不清道路,屋檐下,长廊下的灯笼全都亮起来了,红桔端了一叠小点心从廊下走过,大红灯笼投下的红色的光纱笼罩在她的半张脸上,半张映着红光,半张因着低头昏暗的看不清神色,只有紧紧抿着的嘴才能猜得出一丝主人的不渝。 前堂后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大门已经大开,吴伯穿着簇新的衣衫在门房等待迎客,麻姑四处张罗,忙的脚不沾地,下人们也早早起来忙活。就连赵氏今天也起的特别早,行走带风,忙里偷闲过来看了看女儿,说了几句话,叮嘱了红桔几句又忙去了。 备沐浴的热水的时候,红桔悄悄同罗文君抱怨:“夫人若是能一直这样,反倒是好了。” ‘吱呀’,房门被推开,屋里点着灯,来人隐约可见隔着屏风后面有个人影靠在大木桶上,人影抬起纤细的手撩起一捧水,划过白皙的胳膊滑落水桶,发出叮咚清脆的声音。 红桔僵了僵,托着托盘的手紧紧抓着两边的把手,沉默了半晌,仍然没有办法踏出这一步,直到罗文君转过身诧异的唤了她一声。这才模模糊糊的哼了声,把托盘放在小圆桌上。 “哎呦,红桔快过来。”突然罗文君惊叫一声。 “怎,怎么了?”红桔赶忙问,可脚上却像是长了钉子,死死的钉在地上挪不动半步,她的脸涨的通红,低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似乎要盯出一朵花儿来,一滴热汗从脑门划过,头顶几乎要冒出热气来。 “我的簪子掉了,头发散下来了,快拿一支簪子过来帮我把头发挽起来。”罗文君转过身趴在桶缘,探出手,试图自己把簪子捡起来,然而手短,失败了,只能一叠声的叫唤红桔。 “我,我,夫人说一会儿让珍珠给你梳发,说她手艺好,我这就去叫她。”说罢就急着要走,罗文君惊讶道:“我母亲真这么说?她不是说请了族里父母具在儿女双全的婶娘来给我梳发吗?你听错了吧,应该是给我挽发才对,行了行了,早着呢,快来帮我啊,头发黏在背上难受的很。” 红桔的脚步顿住了,罗文君一边努力把所有的长发都抓在手上,努力盘起来使它不会掉进水里,一边催促红桔快点过来。她懊恼的抓着头发,暗恨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许剪发,十几年的长发可见是多么大的一项工程,一会儿洗完了澡就要梳发,若是这么大一坨湿发盘起来隔天就要头疼了,也就白费了昨天特特洗的一遍头发。 罗文君见红桔还是愣在外间不动弹,蹩着眉嘟囔道:“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红桔猝然一惊,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面上闪过一丝羞涩,定了定神,不知道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什么工作,直到目光变得呆板僵硬,这才同手同脚的走到妆匣前挑了一支鎏金点翠梅花簪握在手心。 罗文君听见红桔的脚步声靠近,把握着长发的手抬了抬示意,“都在这儿了,挽起来。” “嗯,是。”红桔闷闷的应了声,努力不去触碰到罗文君白生生的胳膊,努力忽略她的状态,目光锁定在屏风旁的长案上,费劲心机力气才把罗文君的长发挽起来,指尖划过柔软顺滑的乌发,红桔的心尖尖抖了抖。 “红桔你今天有点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红桔没有说话,但是罗文君看见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无奈。又泡了一会儿,罗文君摸了摸自己的指腹,有些发皱了,不能再泡了。 哗啦一声,红桔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罗文君直喇喇的站起来,曼妙的身姿映在朦胧灯光下的屏风上。红桔闷哼一声,捂着鼻子,忽然觉得手感不太对,捏了捏脸,才想起来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咦,红桔你是不是忘了把中衣给我拿过来了?”罗文君自己擦干了身体,才发现没有衣服,顿时僵住了? “啊?啊!我,我这就去拿。” 说罢‘红桔’急匆匆走到衣柜前,对着衣柜手足无措,这,这怎么行,不能碰,可是她现在没有衣服穿。啊啊啊,不能想,不能想。‘红桔’哆嗦着手拉开柜子,看见一身白色的中衣,大喜,连忙拿过来别过脸远远伸着胳膊把衣服挂在屏风上,“快穿上吧。” 罗文君回身一看,气笑了:“今天可不是穿这一身儿,你又忘了?今天得穿红色的那一身儿。” 时节尚未到达可以不穿衣服也不冷的时候,罗文君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已经排好队准备集体跳下来。她只好先把白色的中衣穿上,只希望婶娘还没到,要不然看见这一身儿可就尴尬了。 穿好中衣,红桔一直没有进来,这样的奇怪已经不是简单的反常了,罗文君心里有些嘀咕,但是人还是那个人,她刚刚偷眼瞧了瞧,红桔小臂上有颗黑痣,还是在原来的位置的。 她端起放在木桶旁的灯盏,转身的时候忽然发现长案上的长颈瓷瓶已经倾倒在案上,清水淌满长案,陈颐送来的盒子也在水泊里。原来鲜嫩的槐树枝搭在木盒上,已经变得黄绿黄绿,皱巴巴的,昨天看到的那股新鲜劲儿已经随着流淌的清水消失了。 罗文君哎呦一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拿起木盒打开一看,一股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罗文君打了个寒战,就着烛火端详,玉璧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没有黑色斑点的地方显得更浑浊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有墨绿色的光从斑点处散射出来。 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密密麻麻的斑点看多了鸡皮疙瘩又起来了。‘红桔’终于找到了那身红色的中衣,就放在喜服旁边,她盯着大红的喜服沉默了许久,伸手拿起红色的中衣又放下,最终她什么都没有拿,空着手走到了罗文君身旁。 罗文君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疯掉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这么多说出来都没有人信的直觉。她把木盒换了个地方放着,听见红桔走过来,正想叫她把长案收拾收拾,转身就看见红桔低着头异常沉默。 罗文君决定要和红桔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不管是因为什么,有什么事说出来才能解决,即使是她后悔了不愿意跟她一起进谢家,她也不会怪她,甚至于从知道谢余航已经死了这件事之后罗文君就一直期望红桔能够改变主意,她一个人守活寡也就罢了,何必再添上一个。 至于说在谢府找一个合适的人把红桔嫁了这件事 却是罗文君从来没有想过的,嫁给谢府的下人,就是谢府一辈子的下人,生下的孩子也是下人,一辈子没有出路。若是考虑谢家的少爷,一个姨娘的身份就顶了天了,何必呢?不如嫁给平头百姓,好好教养孩子,将来也不是没有富贵的机会。 她知道红桔不愿意离开一大半是为了她,另一小半却是因为红桔根本不想结婚,从前闲聊的时候,红桔就曾说过要跟着她一辈子,年纪大一点就自梳。罗文君忧在心间,又知道这个想法的由来,反倒是不好劝。 她拉着红桔在榻上坐下,双手搭在红桔的肩上,低头凝视红桔黝黑深层的眼睛,她本想劝说红桔把话说出来,不要憋着,红桔不难受她自己都快要炸了。 可看着她的眼睛的那一瞬间,罗文君感觉搭在她肩上的双手就像是搭在一块千年寒冰上,幽深的黑眸几乎要见她吸进不见天日的深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红桔’抬手轻轻放在罗文君的小臂上,轻声道:“不要放在我身上,凉。”说着拿过一旁的披风轻柔的给她披上。 罗文君几乎失声,颤抖的收回手,定定的看着‘红桔’,僵硬的吞了口口水,努力保持冷静的问:“红桔呢?你是谁?你把她怎么样了?” 脸上僵硬无波,脑海里风起云涌,各种神怪小说拍上岸,是把红桔当做替死鬼了吗?可红桔昨夜还好好的,今天也没有出去,上哪惹来的替死鬼,难道是水缸里淹死的吗?还是老怪物来夺舍,把红桔的神魂咔吧咔吧啃掉了? 越想越是惊悚恐怖可怕,越想越是愤怒暴躁,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摸索,然后握住了一个东西。 ‘红桔’眼角余光瞄见罗文君手里紧紧握着的小折扇,心中暗叹一口气,这回是真把她给吓着了,只是时间紧迫,‘她’好不容易才回来,只能铤而走险,希望来得及。 ‘红桔’沉默着看着罗文君的眼神从僵直到隐隐发红,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各种不靠谱的联想,捏了捏眉心,他叹息道:“她没事,只是借她的身体一用,我,我.....” 难以出口,这事儿必会让人笑死,不不不,不止,也许还会让鬼笑活,不知道这算不算功德一件。 ‘她’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罗文君发髻上的梅花簪,收回手,酝酿片刻。 罗文君下意识的也抬手碰了碰簪子,竟然是这支,所以 “你是谢余航!” “我,我是谢余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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