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族亲六堂婶,宽额圆脸,白肤长眼,生的十分有福气,大概是做惯了给新嫁娘梳头的,这几句话说的顺溜又好听。 头发梳的顺滑,珍珠上前接过梳子为罗文君挽起发髻,所有的头发都盘起来了,连额前两鬓的细发都仔细的抿好。 六堂婶取了一根细细的红丝线出来,巧妙的挽了个活结,手指轻轻放在罗文君的脸上,示意她转过来,然后安抚道:“会有一点点疼,别怕,我们家的文君一会儿就会是桐城最美的新娘子。” 罗文君早知道有这一遭,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反倒是忍不住时时偷眼看看红桔。红桔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还可以,心情也不见受到影响。若是别的女孩子知道自己被鬼上身,回过魂来也难免受惊躺倒,可红桔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利索,已经把罗文君常用的东西收拾在一个箱子里,等会跟着嫁妆一起带走。 罗文君身上穿着大红的中衣,手指搭在小腹上,罗文君却在这时想起了谢余航,成亲当天新郎跑来要带着新娘走,也不知道旁人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大概会觉得是个笑话吧,无论真假。 可她相信谢余航是真心诚意的,但她不能走,只要罗文浩一天没有在朝堂中自保的能力她就一天没有办法摆脱。即使逃离桐城,除了去京城找罗文浩她根本没有其他路可走。然而即使是罗文浩不在意,族里也不能接受有一个逃婚的女儿,即使不被抓住也会被除名,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罗文浩愿意照顾她也会承担很大的压力。 这个时代对于人的思想和身体的自由束缚太多,这不是死刑都要慎重判处的时代,即使族人决定沉塘溺死一个女儿或者是媳妇有也是正大光明理所应当的权利。罗文君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就越能够体会到什么是宗族家庭,什么是同姓的凝聚力,什么是个人的悲哀。 “我找了几个老鬼护佑你离开桐城,他们会一些鬼打墙一类的把戏,足以让你悄悄离开桐城,我会帮你一直到达京城找到文浩,只要有他在,总能护着你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能再耽误你,我没有办法看着你像堂嫂那样一辈子。”顶着红桔皮的谢余航情深义重的说道。 罗文君感动之余,却有些忍俊不禁,违和感太强,着实伤眼了些。 感动之后,罗文君向他陈述自己不能离开的理由: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谢三夫人,如果我逃了,她会对我哥哥怎么样?” “我,她......”谢余航语塞。 罗文君又问:“你可知,要我嫁入谢家是你的生母吴姨娘可以说是如今最大的心愿?” 谢余航知道她只是把话说的婉转些,认真说起来只要罗家不答应,谢三夫人也无所谓那个女子嫁进谢家,只要有个名头在她就能过继族中的孩子,待孩子长成,他的意义就和谢余航一样,是谢三夫人往后的保障和回到上京的道路。但,她定下的媳妇逃婚,就是踩了她的面子,谢三夫人要强,同样要面子。 而谢余航的生母吴姨娘才是最在意谢余航身后事的人,她希望为谢余航娶到这个情况下条件背景最好的姑娘,为他过继最聪明懂事的孩子,将来光宗耀祖,也让罗文浩死后不那么凄凉,得以葬进祖坟。 这对她来说,也许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也可能是她能够忍受丧子之痛重新振作的动力所在。 谢余航没有办法反驳,罗文君所列出的都是最大的阻碍,更何况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出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罗文君’这个名字就代表谢罗两家的耻辱,也是桐城的耻辱。除非她不再使用这个名字,否则这个污点就会让她无法在这世间立足。 “我,我可以一直护着你,我们找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好好生活,也许,也许......”谢余航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若说过去是十几年里他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使知道民生艰难也十分有限,直到他意外身死,跟随着运送他的尸体的马车,一路走来,人鬼都见了太多,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他想的那样好。 “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谋划,可是这个世道对女人太不宽容,走出这一步我就没有生路了。”这是罗文君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说出她不准备逃婚的最大的理由,即使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却很少有人,尤其是女人敢说出口,有些事不说做不做,说出口都是错的。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即使是阴天,阳光也会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亮这个世界,窗纱阻断了一部分光线,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照进房间里,‘红桔’下意识的往离间躲了躲,罗文君看了看天色说道:“你走吧,天就要亮了。” ‘红桔’沉默了一会儿,“好,我走,既然你已经想好了要嫁,那我就要娶你,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天,既然你我阴阳两隔还有做夫妻的缘分,只要我在阳世一天就会护着你一天。”说罢他双手扶着罗文君的肩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等我来接你。” 话音一落,红桔的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罗文君快手扶着红桔,让她在榻上坐下,倒了杯热水喂她喝下,红桔的身体冰凉,喝了热水就像是汲取了温度,渐渐转醒过来。她告诉罗文君,谢余航来找她,要借她的身体接近罗文君的事是谢余航直接和她谈的,她答应了以后就陷入了沉睡,刚刚才醒过来。 红桔没有问他们两说了什么,罗文君也没有问红桔为什么答应,时辰将近,罗文君让红桔再休息一会,把热水放在她的手旁,然后忙去换了红色的中衣,趁着人没来的一点时间吃了一碟子的小点心。小点心个头小小,专为新嫁娘准备,本该是化了妆之后才好吃,谁知‘红桔’一听是为罗文君准备的就巴巴的端了过来。 厨房的婆子只当是被那个馋嘴的给偷吃了,生怕被主家责备,只好把私藏的一叠取出来,叫了个小丫鬟送去罗文君的房里,还特特恐吓不许偷吃,“每一块都是有定数的,少一个都躲不开一顿打。” 于是绞了脸之后罗文君又得到了一碟子小点心,珍珠正在给她上妆,眉石描过弯弯的柳眉,一点点眉峰消失在眉石划过的线条里,显得她的容貌更加温润可亲。再揉一点胭脂在敷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的脸颊上,显出几分新嫁娘的喜色。再要给罗文君的嘴唇上口脂的时候,罗文君却挥挥手,示意稍后再来,她正忙着填饱肚子。 珍珠只好给罗文君挽好的发髻上戴上花冠,用珠钗固定。罗文君只觉得脑袋一重,几乎抬不起头来,据说这顶花冠还是谢三夫人出嫁的时候宣平侯府准备的,在这桐城也可以说是头一份的,上面的珍珠有一部分甚至是皇家赏赐的。 罗文君不敢喝茶,只吃小点心,吃了个饱,这时才让珍珠过来给她上唇妆,大红的口脂均匀的涂抹在双唇上,勾勒出饱满美好的唇形。妆容告一段落,珍珠和红桔一起扶着罗文君到内室换上嫁衣,一层一层穿起来,红桔捧着铜镜让她自己看,罗文君对这铜镜无感,只能隐约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是个大红包的模样。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谢家迎亲的队伍吉时出发。在这期间,前来喝喜酒的亲朋好友,各家的夫人们都纷纷结伴同来看望还没有盖上盖头的新娘子,你一句我一句,生生把房里冷淡的气氛吵热起来,当真有了些成亲的喜气。 那边失败而归的谢余航溜着墙角边儿阴暗的地方一路赶去找他之前找来帮助罗文君逃婚的老鬼,想要告知他们计划取消,他要准备去接新娘子了。 可谁知到了地方却不见鬼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谢余航不得不承认他被人鬼放了鸽子,若是这会儿罗文君真的和他逃婚出来,那就不是放鸽子的问题了。谢余航仔细一想,就想要出一身冷汗,然而鬼是不会出汗的,只能暗暗后怕。 虽然愤怒的想要撕了这几只不讲信用的鬼,但是谢余航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急忙赶回谢家,谢家的门前廊下也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和红色的绸布,装点的喜气洋洋,实际是来去匆匆的下人们都是一脸冷凝,没有半点喜气。谢余航忍不住冷哼一声,仗着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嘀嘀咕咕一个人批评起来。 一边飘一边指指点点,到了大堂,看到摆在左侧的棺椁,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是爱那个已经穿上嫁衣快要嫁给他的女人的。如果不是这一场意外,他这会儿应该会高兴的几乎要飞起来,也许他会紧张的躲在书房一遍一遍写字以期平复心情,也许是在房里一遍又一遍端详自己的着装,生怕不够好。 可现在,他的身体躺在棺椁里,他的魂魄几乎是愤怒的看着这一切,几口大箱子摆在旁边的角落里,他知道那是麻衣白布,他的妻子,嫁进来的第一天是她这辈子穿的最艳丽美丽的时候,从此以后即使是一点点艳丽的色彩也不能在她的房里出现。 谢余航想要把这个棺椁砸碎,若是这样,是不是家人就会放弃这场可笑可悲的婚礼。然而没有答案,因为他做不到,也没有人会去做。他在谢府四处飘荡,终于在老夫人的房里听见了他们商议好的迎亲的人选, “让大管家去吧,余帆已经成亲了,不好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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